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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十七岁的身子跪在地上,鼻子红咚咚的,声音哑到几不可闻。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有个怪叔叔差点杀了我?”
“嗯。”
“我还记得,那怪叔叔以为我是男孩,根本不理我,只告诉他身边那要拜他为师的少女说,他从不收徒,只收女儿,若要当他的女儿,就得习惯杀人,而习惯的第一步,就是杀掉正在当场的我。”
“嗯,是有点印象。”很多事情他淡然处之,久而久之便已遗忘,唯独那件事,他毕生不敢忘,正因不敢忘,所以从不让笑儿的功夫搁下。
“我还记得,他把我丢回师父身边时,在耳边说了一句话……”
剑眉微折。“什么话?”
“他说,他跟你、我跟那姐姐,都有神似的命运,不知道我的下场会不会跟她一样。”她的视线缓缓从白色蜡烛栘向他,正色问:“那姐姐,是拜她的仇人为师。师父,你是笑儿的仇人吗?”
他闻言,内心一震,神色不变。他从不知这回事在她心里藏得这么久、这么深……是他不够了解她,还是平日被她嘻笑的性子给转开了视线?
“你是吗?”
“不是。”
浓密的睫毛掀了掀,再张开眼时,她浅浅笑了。
“我就知道不是,随口问问而已。师父,我真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一个故意拜仇人为爹,学他功夫杀他;一个呢,又故意收作女儿留她在身边。我可以理解她的作法,但没有办法想像为什么那个怪叔叔要如此做?”
闻人剑命知她一向有点小聪明,但生性单纯没什么心眼,加上长年随他待在山上,所以解不透人心。
“他想左右那少女的想法吧。”
她击掌,叫道:
“我明白了,要融化她的仇恨吗?果然是高招啊!”
“不,完全改变她的想法、改变她的人格,甚圣腐蚀她的意志。到时候,血海深仇不再会是她内心的一部份。甚至,她会为她的义爹卖命。”
“哇,比我还狠?”
他未吭一声。
“师父,”
“嗯?”
“我不会动手。”
他抬眼看她。
她笑道:
“我啊,是个很软心肠的人。如果你是他,而我是那少女,那这些年你教我、养我、打我、骂我,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仇人呢,我就是喜欢师父,一辈子都很喜欢。”
“……”他无言,最后只道:“我没打你,也没骂你。”
她扮了个鬼脸,然后叹口气:
“师父……你想,我为大师父哭了三天三夜,是不是够了?”
“够了。”
她用力抹去腮颊的泪,偏头看着牌位,轻声道:
“我还是不懂生死有命,也不懂上穷碧落下黄泉究竟是什么滋味……我只想着,我再也见不着大师父了,再也见不着了,从今以后,他不会对我说话,不会在我面前跳来跳去,更不会陪我……没有身体了……是他死了,还是我死了?是死的人痛苦,还是活着的人痛苦?”
“别想了。”从她身后,捣住她的双眸。她的眸有些肿热,连带的,让他的掌心也跟着发热起来了。
“师父,我只剩下你了,你一定不要死,至少,不要比笑儿早死……你死了,即使我想寻你也无处可寻,我还没有找到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方法……我一定会发狂发疯的……”
断断续续的恳求,让他气息有些不稳。
她的爱恨情仇太重,执念太深,有时候一近她身,仿佛被火烧似的,让他清静的心灵猛受震荡,近年情况更形严重。
是她被他影响了,还是他被她牵制了?
“生死有命。”最后,他只得这样说。
“我不懂什么叫生死有命。”她闭着眼哑声说:“我只知道我若死了,师父可以无动于衷,不会痛苦不会难受,师父死了我必然承受不住。那,就让笑儿先死吧。”
“……”俊美的脸庞不再淡然。
“师父,大师父临终前曾叫你一人进屋给遗言,为什么笑儿不能听?你们一定在说秘密,好过分哪,笑儿一向没秘密的,你们这样很小人喔。”
他想起她大师父临终前的遗言,不由得俊脸微红,轻恼:
“并非不告诉你,只是我还没想清楚。我对你,一向不会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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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天气看起来很晴朗,不打雷也不闪电,就是一直下着大雨。
啪哒啪哒……打在茂密的树叶后,顺势滚下来,滴到她的靴上头。
她连忙缩起白色的小靴,将自己藏身在山壁的凹洞中。
饼了一炷香,大雨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清澈的雨珠之间,可以清楚地看见林子深处——她瞪圆了眼,瞧见一个再眼熟也不过的人影缓缓朝这方向走来。
不会吧?
那人撑着伞,风吹起衣袂,斜斜的雨势明明钻过伞了,偏偏他身上像没有被打湿。
她真的很怀疑啊,其实她师父偷偷成仙去了……
见他愈走愈近,她连忙闭气,拼命往内缩去,就下信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找着她。
未久,蓝色的靴子停在她面前。
“笑儿?”
不在、不在,我不在,除非你有天眼通,不然才不会发现呢。
“笑儿。”
那身影蹲下,拨开茂盛的枝叶,对上她惊奇的大眼。
“我来接你了。”
“师父,你真强,连我藏身这种地方你也找得到!”
“不管你躲在哪儿,我都找得到。”见雨势愈来愈大,一把伞遮不了两人,她自幼以药养身,养到十五岁,身子与一般人差不了多少,但先天身骨差是不争的事实。不想一场雨累她受寒,冰清的声音隐含着体贴,道:
“你出来点。”
她一头雾水,侧让点路,见他颀长的身子钻进来挤到自己身后坐下。
他长手长脚的,几乎包住她的身子。热气间接暖和她的身子,身背连忙窝进他的怀里。
“师父,你闭着眼都找得到我,可你要哪天躲起来,我找不到你怎么办?”她问。
“找不着就找不着吧。”
真狠。她扮了个鬼脸,不在这种话题上与他争执……嗯,他不会争执,只是会很重复地说:生死有命。
她仰起头,看他光滑的下巴,扁嘴道:
“师父,大师父临终前有偷偷告诉我一句话喔……”
“嗯?”
“大师父说,叫我有空就看看你的脸、模模你的脸。他还说,你的脸是天下间最好看的、最美丽的,要我有空没空就对着你流点口水,最好还能看你看到发呆……”
“……”那个混……他不能骂。骂她的大师父,是违背天理伦常的。只好随口问:“早上你上哪儿了?”
他俩每日生活几乎一成不变,少了她大师父,她跟着他,就像跟个古板的老头子生活,没有什么变化与惊奇。她似乎也不嫌闷,每天瞧她开开心心的笑,除了性子偶尔有点野外,她像能跟他生活一辈子。
再这样下去,她年少的执念与偏颇的情感终究会随着成长而淡化吧?
“我……”她笑:“我去拜大师父。我怕他无聊,就跟他说了一上午的话。”
他的视线垂下,对上她带笑的眼眸。
“……他一定很高兴。”他平静地说。
“才不呢,我怀疑他在黄泉之下到处跑,没空听我抱怨。”
“是吗?”
“我好困喔,师父,这场雨还要下多久啊……”
“你先歇歇,等雨停了我叫你。回去之后,你该要做的功课还是得做。”
“真狠……”她打了个呵欠,侧脸埋进他的肩窝睡着了。
他默下吭声,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足以让她察觉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