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她心无城府,没有欺骗过他任何一件事。
而方才,是生平第一次,她骗了他。
早上,她到底上哪儿去了?
第八章
纯黑的夜里,“咚”地一声,四平八稳地趴在地面上。
“哇……连石头也要跟我作对,明知我看不清楚的,可恶。”
一双凤眼漠然注视她东模西模地离开山洞后,才缓缓走进那个乌漆抹黑的洞穴中。
“谁?”
对方的底子显然没有他来得深厚。他一眼看见她,就知她一只手臂被废,身受内伤,地上搁着是晚上的素菜。
原来,笑儿是来偷见她的……即使要救陌路人,也不会不告诉他的啊。
“到底是谁在那里?”
他点了蜡烛,洞穴顿时明亮起来。
“你……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
那年轻而狼狈的姑娘轻笑:
“数年前曾有一面之缘。阁下忘了我,我可没有忘记,我义爹一直念念不忘,很想知道你的下场究竟是如何。”
“你义爹?”
“你也忘了他?当日,他曾要我杀了你的徒弟,我没料到原来她是女扮男装啊。”
凤眼微眯。“她不是我徒弟。”
“不是?她对着你喊师父呢。闻人公子,你现在一定在怕,怕我义爹是不是要找上你了?数年前,你打不过他,现在的你,还是打不过他。”
他闻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忽而想起笑儿才离去,那邪魅的男子不知是否埋伏附近,思及此,脸色终于微变,反身要追上去。
“我义爹死了。”
他停步。
“真奇怪,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吗?”
“我未必会打输他。”此话一出,连自己都震惊了。生性淡泊的他,竟然也起了杀机。
“当日我义爹收我为女儿,改名水月,水中之月,永远无人可以捞起这个月亮。那日,他带我回庄,路上曾说,我与你徒弟拥有同样的命运,只是,他很好奇,到最后,究竟是谁棋高一着?”
闻人剑命缓缓转身,面对那狼狈但得意的姑娘。这姑娘的神情竟有几分神似当年那黑衣的男子,原来他的猜测没有错,她终究被腐化了。
“义爹改变我的想法,改变我的性子,甚至,要为爹娘报仇的我,都禁不起他的控制,心甘情愿为他卖起命来,他成功了。他遭人杀死,我处心积虑为他报仇,即使失败至死,我也不后悔。而你,也成功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轻笑一声,连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道:
“你用另一种方法,改变了她的想法,改变了她的命运,甚至,让她永远不知杀爹娘的仇人而忠心于你。义爹他实在好奇,好奇有朝一日,如果她知道了,你还算不算成功?”她轻声吐诉:“腐蚀她的意志、左右她的想法,改变她整个人生,你做得真好。”
即使内心有再大的惊涛骇浪,他也不曾流露在脸上。他沉声重复道: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姑娘,恐怕要请你自行下山了,从明天起,不会有人为你送饭来。”
语毕欲走,身后传来尖锐的笑声:
“她叫李聚笑,天啊,这名字是你给的吗?真是有趣。你可是她的仇人啊,你为她取了这样的名字,当真是要报了仇她才有开怀的日子可以过!”
他末闻,继续往洞外走去。
烛芯吐着青烟,在洞内飘绕四散,形成诡异的魔雾。
“我告诉她了。”
他立刻回头。“你说什么?”
“我义爹想知道,我一定得为他做啊。”她吃吃笑道:“我早就告诉她了,我告诉她,她有爹有娘,只是她跟我一样,爹娘都教最亲近的人杀了。怎么?她没有问你吗?那么,你跟我义爹一样成功了。即使明知他是仇人,也下不了手了,原来,我跟她,都是可怜人啊,被人左右了一生,哈!”她愈说愈狰狞,愈笑愈疯,说到最后又笑又哭,不知道到底是为了无法为义爹报仇,抑或无法为爹娘报仇而感到痛苦不堪。
洞口的男子,拳头紧握在侧。差点,再差一点,二十多年来的潜心修为也无法克制自己了。
轰然一声,那叫水月的女子抬起头来,迷惘地注意到他已不见,洞壁上有个掌印,足有两指之深,四周砾石轻滚,却不影响整个山洞的崩塌。她愣愣看了许久,才慢慢垂下眼,喃道:
“义爹,是你的功夫好,还是他胜你一筹?”无论如何,她的义爹死了,而他却会继续修行下去。
即使现在他与义爹能打得平手,但将来呢?他只会超越,不会退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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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眼惺忪地爬起床,胡乱洗个脸,束起头发,就往外头跑。
木屋外,长凳坐着一个再眼熟也不过的身影。一身蓝袍,晨风吹动那一头黑发,让她心跳一下,想起十五岁那一年不小心看见师父美丽的背。
“哇,师父,一夜没睡吗?”这可难得了。她走到他身后,笑嘻嘻地遮住他的双眼。
“笑儿……”他嘶哑的低语:“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耶,有秘密可以听吗?”她眼珠一转,笑道:“那一定跟大师父有关了。师父,你每天都在我的眼下过活,实在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他拉下她的手,起身面对她,微微一笑:
“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点头,一时没有察觉他平静神色下真正的想法,笑道:
“好啊。”不必做早课,当然好,这话她可不敢说,免得师父后悔……她微愕一下,发觉他牵着自己的手。
师父从不主动牵她、碰她,也不喜欢有人太过贴近——当然,她是例外啦。有几次,她见师父与山下樵夫交谈,即便有小孩围绕,他也保持距离。
“师父,咱们要下山吗?”掌心之间传来的温度有些冰凉,许是他一夜未眠,不过没关系,她够暖,可以分给他。唇边绽笑,双颊有点发热。
穿过几乎被乱草覆盖的羊肠小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微讶,想起这条路是通往悬崖的。
“师父……”
“你还记得这里吗?”
“嗯。师父,你说过这里是大师父的祖先……唔,连他都忘了是师公,还是曾曾师公的墓,每年要我来祭拜。”不知道是不是万里无云的关系,平日悬崖烟霏露结,今天却只有淡淡的风烟,一飘而散。
她的视线落在崖旁那座小墓。墓碑写着某某人之墓,可是,大师父的字体龙飞凤舞到世上少有人看得懂,她只好将“某某”两个宇,想像成“师公”。
“我若有空就来上香。”嗯……毕竟不是很熟,若论上香的次数,去世两年的大师父还较得她的青睐,有空没空就跑去跟大师父说话,有几次还睡倒在大师父的墓前。
“不是。”清冷的声音飘散。
“啊?”
他突然松手,走到墓前,背对着她。
“这座墓,与闻人家无关。”
“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抬眼笑道:“师父,我背‘长恨歌’给你听好不好?”这几年她虽背不完整,不过瞎猫有时也会碰上死耗子,只要让她混过去,以后就可以摆月兑这首又臭又长的唐诗。
“那是你爹的墓。”
“不要!”她立叫,捣住双耳,瞪着那令人讨厌的背。暗暗喘息之后,她又笑:“师父,今儿个的风好大,我们回家好不好?笑儿好饿了!”
闻人剑命转身面对她。他的神色一贯的平静,凤眸里隐约可见一抹坚决。
“笑儿,你从来没有问过你的爹娘在哪儿,你爹是谁。”
她撇开脸,根本不想看他那令人讨厌的嘴脸。讨厌讨厌!今天最讨厌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