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素馨刻意不去听姊姊与嫂子的谈话,不想听到有关严峻的种种,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不想听到。她看向大哥与姊夫,道:
“如果爹不希望我们做牧场的生意,那我们就不做。可是,我认为,当陇地所有牧场、皮毛生意都被乌家所掌控独大之后,我们这种小家小户想收购皮毛运到南方大城市去贩卖,也会变得十分困难。现在还有小商户喘气的空间,日后乌家真正坐大后,肯定会一手包揽所有会赚钱的生意,一旦乌家掌控了所有马羊的生产,那么外来的商队就不得不跟他们合作,到时怎还会有我们讨生活的份儿?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她的一番话,说出了兄长、姊夫的隐忧。
“我们是想,也许可以逐渐放掉毛皮这生意,改组商队,到南方进一些丝绢到国外去卖。我曾在吐谷浑那里遇到过一些波斯的商人,他们很喜爱我们的布与茶叶;这些年的互马交易,都不再用银两,而是以茶、丝绢为主。以前妳让人送回来的精绣丝绸,还没拿出去卖呢,家里就跑来一些人争相出高价买走。”米廉说着。
“可是别说丝绢买卖这方面的印纸不容易取得,就算取得了,也不见得可以在南方买到最精工的丝织品。再说大哥你们真正的本事是在马羊这方面,不要去经营你们不了解的事业,我还是觉得皮货生意大有可为,听我说--”正想说明自己手边有驵侩印纸,可以经营市马生意,而且她有销售的门路,但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二小姐,严老爷请妳过去一趟。”家仆在门外唤着。
“知道了!就说我马上过去。”扬声对外叫完,她对书房里的人笑了笑道:“改天再谈。这事儿挺有得玩,听完我的看法之后,你们一定会赞同的。”
好一个巧合。当米素馨走到严老爷子目前所居住的院落时,严峻居然早她一步在老爷子的房间里,正在劝着要接他老人家回去。她在外头听到严峻低沉的声音时,不禁停下步子;想先走开一下的,但脚步却不知怎地迈不开,就杵在门边听着了。这行为真是不好,非常不好,她向来不做的,可是……他在里头呀……
“爹,请您跟孩子回去吧,就算您不想住祖屋,也还可以住天水那间宅子。我跟峰弟都会好好服侍您的。”
自从分家后,他们这一房便搬到天水那边居住,连母亲也接过去了。
“哼!少说大话,你还不是跟其它人一样,只想从我手中拿走『久山牧场』的地契!什么叫做好好服侍我?你拿什么服侍我?就凭那你跟你弟分到的那三十匹老马、二十头羔羊?还有那块只长得出土豆儿(马铃薯)的荒田?”
“爹,不是的,孩儿对牧场没有兴趣--”
“没出息的东西!身为我严家的子孙,居然说对牧场没兴趣!你就一辈子躲在马厩不要出来好了!你可以走了,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
沉默好一晌后,严峻丝毫没有被激怒,声音温和依旧。
“爹,要孩儿怎么做,您才愿意回家住呢?”
“除非你把严家再度振兴起来!别让我死后没脸见列祖列宗。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回去!”严老爷的声音里满是气怒与绝望,就算嘴上这么刁难,也知道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严家会有翻身的一天了。
这次的沉默更久。然后,严峻轻声道:
“爹,您老保重。我还会再过来。”
“哼!你不必来了!你们这些兄弟三天两头的来找我,烦也烦死人!”
在严老爷的怒骂下,严峻默默的退出来。在他走出来之前,米素馨已早他一步闪到角落去,不让他发现。想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只会使他难堪,闪开比较妥当。
直到严峻的身影再也不复见,她才以重一些的脚步声走进严老爷子的居处,嘴上还叫呼着:
“老爷子,素馨丫头来啦!”
“妳可进来了,在外头站得挺累的吧?”严老爷子皱眉的将老仆严忠送上来的汤药一把推开。
“说什么呀,听都听不懂。”米素馨镇定如常,从老仆手上接过汤药。“老爷子,您好歹看在忠叔服侍您四、五十年的份儿上,别为难他老人家了。这药可是连心意也一同熬进去的,您别辜负啦。来,喝了吧。”边说边把调羹给推到他嘴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匙又一匙的,只要严老爷企图开口说话,就会马上被塞进药汁。很快的,药全进他的肚子里去了。
如此神功,让一边服侍着的两个老仆严忠夫妇,忍不住想起身拍手叫好。
“咳咳咳……”终于喝完,好喘,也咳了几声,气都还没顺过来,就立即数落她:“我说丫头,妳别告诉我,妳嫁去扬州八、九年的,就学了这一手灌蛐蛐儿的本事回来!”
“老爷子,我不玩蛐蛐儿,倒是对浇花颇有心得,向来是这么灌它们的,那花儿开得多好哇,不信的话,我家金霖可以作证哦。”
“妳这个丫头,都当人家的娘了,也没个稳重的样子。”严老爷笑着摇头,但锁紧的眉峰却表示着他没有笑的心情。指着炕的一边,对她道:“来,妳坐上炕,有事跟妳商量。”
米素馨点头,依言上炕,端坐如仪,静待吩咐,心里猜测着老爷子找她来会是为了什么事。如果是想把“久山牧场”交给她的话,那她可头大了,老爹第一个不饶她。
“丫头,妳打小就聪明利落,交给妳什么差事做,妳都能立即找出最快完成的方法去做好它。相较于妳的机灵,严峻这小子在妳身边一站,永远显得逊色,也难怪妳会看不上他了。”
“老爷子,都多久的事啦,咱们就别再这事儿上钻唏嘘,还是说说您要交代丫头我什么事儿吧。”
严老爷子又叹口气。说了:
“这事我与妳爹提起过,但妳爹就那颗死脑袋,从来不听我讲完,不是二话不说的拒绝,要不就转身便走。哼!要不是我这几年连着生大病,凭我以前的身手,他要走哪里走得成!”
“是是是,老爷子年轻时可是陇地第一勇士呢!”她脸上灿笑、心中苦笑。果然是为了这事……
“素馨丫头,我也不跟妳兜圈子,就一句话,妳接下『久山牧场』吧。”
“这可不行啊,老爷子。严家就剩这点基业了,您该交给少爷他们去合计振兴大事,交给外人成何体统呢?”
“什么外人?!我严永一辈子没把你们当外人看过。就因为严家就剩这么一点产业了,才想交给会认真去经营的人。并不是说严家不能垮,也不是我输不起;人世间兴衰起落自有命数,我严永也不是个看不开的人。但丫头,妳应当知道,一旦咱西部所有的畜牧营生全掌控在一家手上,无人可制衡的话,将来会变得多可怕妳不会不知道。价格高低随他定,想买货、卖货只能由他那边经手,如果存心剥削的话,咱们这儿的牧户还能活吗?”
严老爷提的,也正是近来米素馨观察了情势后的感想。所以她没说话,表情端肃,继续听着。
“以前严家独大时,我们不并吞其它小牧场、小马商,以互利合作的方式一同经营这儿的马业,得到的利润虽不丰盛,但也合理了。可照我看,乌家并不是这样的心思。他们能暴富得这般迅速,都是先垄断后,再自订高价贩货。我那些不成材的笨儿子们只想得到眼前的利益,就算知道把家业全卖给乌家后,会对陇西牧业造成灾难,想来也不会放在眼底的。”严老爷子定定看着她,“我知道如果把『久山牧场』交到妳手上,定会引来诸多难听的闲话,可是请原谅我的自私,在陇地讨生活本来就不容易了,如果再加上大商户的剥削,要叫大家怎么生存下去?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也只有交给你们最合适了。妳的机敏、春日管帐、阿廉的沉稳笃实,就算没能大大发扬牧场,至少也能经营得当,让其它小户可以过来依傍,形成制衡作用。妳认为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