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的,你去那儿做什么?!”语气里满足怒火。
祝则尧没有回答,垂手静立。
“周管事跟我说了,必安想接手贩售恬静居事宜,他有把握可以把这幢无人问津的宅子在这个月卖出去。”
“叔父!”祝则尧心一惊。
“我之所以没有马上答应,是因为我从阿丁那边听说那位有意购买的客人是由你接洽的,而必安只想抢这个现成的便宜。”祝老爷紧紧看着他问:“如果这是个十成十会成功的卖案,你不会搞砸它来丢我的脸吧?”
“当然不会。小侄定会全力以赴。”祝则尧说着。
叔侄俩沉默地对望,一盏灯火在廊柱上方随风飘摇,将他们的面孔照得忽明忽暗,终究是无言。
直到一个声音蓦然出现,让他们从沉凝里解月兑——
“哎!老爷子唷,你不是躺在榻上了吗?怎么我一醒来就找不到人了?还以为你睡到地上去了呢。这么冷的夜,你站在长廊上吹冷风是想生病是不?”祝夫人困倦的嗓音远远传来。
“婶母。”祝则尧躬身问候。
“哦!是则尧喔,你回来了,这下你叔父就能好好睡一觉了。方才你叔父一直在榻上翻来转去的,我还以为床上有虫蚤呢,原来是你还没回来,他担心着。”祝夫人无视老爷子的瞪目,笑问:“我说老爷子,这下你可安心了,咱回房休息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是起来办公,你没看书房的灯还亮着吗?!”祝老爷低叫。
但显然他的说词不被当回事,祝夫人拖着他的手臂往卧房的方向走,“好啦,人回来啦,你也该休息了,我的老爷。”说罢,也转头吩咐祝则尧:“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则尧。”
“是。”祝则尧应道,立在原地望着两老远去。
直到两老的身影不复见,他才放松身躯,往栏杆上的板凳上一坐。杂思万千,汹涌成心口采不着底的黑洞,将他所有思绪都抽空,由着它麻木的空白。
那些种种困囿住他的事,他不是全然无计可施的,过不去的是人情义理的包袱,他不能教亲人伤心。
因着这样的忌惮,他始终沦陷在进退不得的为难中,任由时光一年又一年的随流水东逝,他只能持续着日复一日的抑郁。
他将面孔埋入双掌里,但才埋入,却因突然想到了什么而抽开脸!
怔怔地望着手掌,想到了这双逾礼的手,曾经盈握住一只好绵软的小手……
那感觉一直烙印在手掌上、在心坎上。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吧!
娄恬……娄恬……好美丽的一个女子;好高雅的神韵、好迷人的笑容……
她,好温暖。手暖,心也暖;不似他,心里一片冰寒。
他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必然是一个温柔解意的姑娘,好聪慧又好善良,简直十全十美。
这样的好姑娘,天下间没几个男人配得上她吧?
配得上她的男人,必定要有烜赫的家世、文武双全的才智、体面卓然的外表,最重要的是——对她温柔而专情,永生不移。
他在心里替她想好了未来夫婿必须具备的模样。是的,就该是那样。区区的凡夫俗子是配不上她的。
祝则尧配不上,那个周必安也配不上。
就跟他一开始便认知到的——他欣赏她的美,但也是仅止于此罢了,绝无其它不该有的妄想。
就算……就算,他现在既窃喜又愧疚地瞪着自己这双模过娄恬小手的手掌,也不会认为接下来他与她会有什么不同。
依然是掮客与买主这样简单的关系,不会变的。
这样,很好。
他很安心。
安心地收藏着这份温柔的记忆,独他知道,就好。
一切都不会改变。
一连看完四幢宅子之后,天色也晚了,橙黄霞光晕染了整片天空。
娄恬让丽人先打发走车夫,自己驾车就好,不好拖延他下工的时间。
“娄小姐怎么没有随身带一个车夫?这样会方便许多。”
祝则尧从不远处的茶亭买回一些热茶与点心,让她们在晚膳之前先垫垫胃;将吃食摆在马车的驾台上,丽人掀起竹帘一角,让小姐坐在马车里头享用点心,既不怕被外人随便见着了面孔,又能畅意的吃。
“这马车是出家门之后才买的。原本也想过要聘个车夫的,但临时找不到恰当的,加上丽人、宝心相当能干,驾车这事她们二话不说地揽下,也就一直这么着了。若以后定居了下来,我会叫人找个车夫的。现在白天请驿站的人来驾车做日工,也就够了。”
“那倒是。若你定居在永昌城,到时需要什么人手,只管说一声,在下可以帮你找到所有最适任的人。”
丽人讶道:
“祝公子,你们永昌城掮商的服务这么好吗?连佣仆都能代为找齐呀?!”不是故意僭越抢话,而是她实在是太惊讶了。
“我们川流行是与人牙子有这方面的合作没错,这也是川流行风评绝佳的原因。”
“所以你现在是在对我们介绍另一项业务?”好会赚钱啊。
祝则尧摇头,“不是的,我提这个只是恰巧因为有认识的人。对他们的品性、能力有着了解,绝不致于教你们聘雇到好吃懒做的恶仆。只是真心想帮个小忙,不在工作范围内。”
“那你有没有要多收钱呀?”丽人直口问,想趁机中饱私囊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
祝则尧当然不会看不出小丫鬟脸上那表情所代表的意思,他摇头直笑——
“谈钱多伤感情?我这只是好意帮忙,不然你们三位姑娘家怕要在这上头吃亏又受气了。既说是帮忙了,收什么钱呢?”
“怎么会受气?买来的佣仆使不动的话,就严惩峻罚呀!”
“一旦你被佣人气到必须祭出罚规,就太不值得了。与其走到那一步,还不如在之前慎重挑选,挑些勤快老实的进来,既不受气,又服侍得你们小姐舒心,这才是最最重要的事。”祝则尧侃侃而谈。
只要面对的人不是娄恬,他的口才与身心都是放松自在的,也就能显露出他的聪明灵活,对付所有事都是游刀有余的。
“那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挑来的人合不合用?”
祝则尧没有马上回答丽人,只问:
“你认为我今天带你家小姐去看的那四幢宅子如何?”
丽人不明白话题怎会转来这儿?疑惑地看了眼马车内的小姐,小姐只对她淡淡一笑,好象听他们抬杠听得正兴头,不想阻止。她只好回道:
“很好呀,每一幢都很雅致,跟我们以前看的那些都不一样。大小适中,房子又新,住起来一定很舒服。”
“那就是了。我能为小姐找出全永昌城最适合她的宅子,自然也能为她挑出全永昌城最勤力守份、老实可靠的佣人。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呀……这样好象可以说得通,可是……丽人歪着脑袋瓜,一时想不到什么可以驳的,已经被说服了七七八八。
娄恬这才说话了。
“真要劳祝公子这般费心,娄恬便要过意不去了。”
“快别这么说。出外靠朋友嘛!小姐若不嫌弃在下,就让在下厚颜的以朋友自居,偶尔帮忙跑跑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祝则尧说着。
朋友吗?娄恬听得微怔了下。
“娄小姐?”他轻轻唤着,想着自己是不是失礼了。
“呀?”她看向他。
他有些刻意地打哈哈道:
“当然,自称朋友是不要脸了些,只是说笑而已,请小姐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