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教我失望吗?”娄恬小脸沉了下来。
嗄?失望?
“真对不住,在下冒犯了。”真该死,他是否说了什么她听不顺耳的话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呢?他怎么可以让她生气!
她自是看到他脸上的自责,可还是板着脸迳自道:
“我……从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说要与我做朋友的,可才说出口,竟又反悔说只是开玩笑。你这样要我,太过分了。”
祝则尧听得怔住,明白了她的语意,却不知道该做何回应。呐呐道:
“在下……在下不敢辱没小姐,能为小姐服务是在下的荣幸,在下无论如何都会替小姐打点好一切的。”
“为什么呢?如果不是朋友之谊,你为我打点的种种,岂不是太过了?这让我如何安然领受?”娄恬正色道:“要不,日后若真有劳烦祝公子的地方,就让我赠与薄酬略表感激之意吧。”
“小姐——”他不接受!
娄恬还有话说呢。“至于……轻串玩笑着要与我结交友谊这件事,我虽难堪,却也不敢强求。既然你在这方面从来无心的话,我又怎好厚颜向你声讨着当真看待呢……”流袖轻抬,遮住娇容,似是不能自己的羞愧,更似就要泫然欲泣了。
此番情状,惊得祝则尧差点没一刀砍下自个儿的头颅谢罪,也疼得他一颗心像是当下给揪碎了。
“在下并非存心戏弄小姐!若能蒙小姐不弃,愿将在下视作朋友,此等荣幸之至,是在下求之而不可得的美事!”他着急地看着那片遮住她美丽面容的衣袖,猜不着他的解释是否能教她宽慰一些,或者……又害她更加难过了?
“娄小姐……”他着慌地开始逼自己的脑袋拚命去想着如何让佳人破涕为笑、忧恼全抛的方法,不过却一无所得。
幸而她终于开口了,可是出口的话却更加让他心痛——
“我总是孑然一身,自幼便与姊姊相依为命。除了丽人、宝心两个,也没其它可说话的人。没关系,你无须勉强,我习惯一个人了,以后会继续习惯下去的。”深吸了口气,“你别再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了,我听了心里难过。”
“我是真心的!”祝则尧半个身子猛地探进了车厢内,情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为了拉下那片遮去她面孔的衣袖。
抓住了,拉下了,终于得以让他又能看到她!
他没有控制好的力道,使得她身子不稳地向前倾了下,下意识地让另一只没被抓着的手抬起抵住他的肩膀,好稳住自己别向他的怀中倒去。
两人的距离霎时变得好近,他清楚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而她觉得烫!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已然将春天的微寒都给烧化了。
“你……”她想出声,却发不出来。
“我能当你的朋友吗?”他见不得她眼中的水光!除了这个,他什么都没法注意到。“如果你不嫌弃……如果……你可以忍受我这么一个……寄人篱下、双亲俱殁……身世不名誉的人,那我谦卑地请你允许我当你的朋友。”他声音微抖,语调更轻:“怎样都好,就是请你……不要掉泪。为了我,不值得。”
娄恬没有马上抽回被他牢握着的手,虽然这样不合宜的亲近教她羞赧不自在,可她……并不厌恶。而且,她只注意着他说的话。
“你怎么如此自贬?”她不明白。
“我只是说出事实。”他不想日后她是由别人口中听闻他的种种。“你想知道别人怎么说我吗?”
“别人说的都是事实吗?那些关于你的事?”
“或许。”他笑,有些嘲讽的。
“那就别说了。”
他不明白地看着她。
“你现在的神情一如先前对我说恬静居各种传言时相同,所以我不想听,你也别说。不要为难自己。”
不要为难自己!
祝则尧脑中一片轰然。她在说什么?她是什么意思?他整个人倏地退出车厢外——而,直到退出去了,他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在冒犯着娄恬,居然抓着她没放……
好……好……好可惜,他没专心感受到……不不不!胡思乱想些什么!是好放肆才对!他是疯了吗?神智都跑哪去了?!
他心中思绪杂乱无章,只能呆呆瞪着娄恬看,不知道该怎么办。
娄恬在车厢里看着他,轻轻说着:
“你谈恬静居的闹鬼传言时,很冷淡,很讥诮。口气虽热络,但整个人却抽离得好远。现在又是这样的神情,我猜,当你言不由哀时,就是这模样吧。”
她的聪慧出乎他所能想象!祝则尧又退了一步,怕自己将要赤果果地无所遁形!
不!不行!他必须撑住,不能被看穿,至少不能让她知道他已被看穿!
纵使他感到狼狈,还是能够表现出若无其事的笑容让人由笃定再变为一头雾水,他总是可以做到的!
“娄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勉强笑着。
娄恬静静看着他。
“是吗?也许是我太累的关系,有些语无伦次了。”她看了下天色,又道:“很高兴我们成了朋友。晚了,我们都该各自回去了。”她指示着丽人收拾物品。
她对他一笑,也不待他说个什么再会之类的话——也许是知道他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吧!马车便驶走了。
夜近了,人远了,留他在将墨未墨的天色里。
灰黑的色调侵占了半片天空,黄昏被缩拢成西边一条坠地的彩带,逐渐奄奄。
这片蒙昧,混染得多像他的心。
而他的心,不受控制的,随着那马车去了。
第六章
今天,他没有出现。
娄恬等到中午,才确定今日可能是看不到祝则尧了。她的话吓着他了吗?昨日她没再与他多谈下去,是因为不忍见他的仓皇更甚。
如果他昨日面对的人不是她,那么相信不会有任何话能教他惶然无措成那般吧?他的身世是怎么样呢?她是好奇的,可并不想听他以那种事不关己的冷凉口吻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如果他不想说,就不要说;真想说的话,就说些发自他心底深处的吧。
可……因为昨日是那样的分别,致使她终宵辗转,牵念着他来或不来。来,是怎样的面貌?不来,是否因她的直言伤他太重?
“小姐……”宝心端了杯茶来到绣架边,轻轻唤着主子,语气有点欲言又止的小心翼翼。
“嗯?”娄恬抬头看着,停下手里的工作。
宝心将茶递给小姐,低声问道:
“小姐觉不觉得……那个祝公子,对小姐多有冒犯?”
娄恬缓缓啜着茶,静静地没说话。冒着热烟的茶,氤氲了她的表情,也模糊了她脸上倏染的薄晕。
“小姐你是金枝玉叶,说是金银珠翠打造出来的玉人儿也不为过了。你这样的身分,绝不是市井凡夫所能妄想高攀的。他这样屡次冒犯,实在太过无礼,小姐理应教他知晓一些分寸的!”宝心忍了好多天了,就算会惹小姐不快,她还是得说。
“宝心,他是无心的。”娄恬轻轻说着。
“就算是无心也不可以呀!”宝心忧虑地望着小姐,“而且……而且……小姐像是……不以为意,教奴婢好担心……”
“担心什么呢?他是个端正的青年,你担心个哪般?”
“奴婢担心小姐……对他有着出乎寻常的好感。”
红晕再也瞒不住,娄恬双掌盖着两颊,只感觉到轰轰然的热烫。
宝心看得心惊,低呼着:“小姐!”
“若真是那样,他……又有什么不好呢?”娄恬声若蚊蚋。
“他、他可能没什么不好,可我们也完全不知他底细呀!而,那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的高贵身分,不是他高攀得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