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活得率性是很不错的事吧?”
“那可不,否则我不早自杀去了。请记住,我是个丈夫有外遇的失意妇女。”我用力挤着泪水想制造“失意”情境,可惜近来水分补充得少,一CC的水也挤不出来。我只好以手指揩去眼角幻想已出现的泪来表示。
他看着我,口气趋于小心:“你——真的——呃——不介意与别人谈这件事?”
“太善体人意,有时是很累人的。”我拍拍他:“好了,现在可以麻烦你引路,带我去见院长了吗?”
“跟我来。”似乎是对我的直率无可奈何,他的笑容怪怪的,但行为依然热诚。
我不以为意的跟在他身边,一路上吱吱喳喳的问着朱娅的事。好久好久没再遇见美小孩了,这是我来花莲最丰富的收获,一颗死沉的心再度活了起来。
呜——小学谦、小苹果,还有其他我爱慕过的美丽小朋友,原谅我又觅到新欢。世间的美丽真的太多太多了,我是个为美丽、可爱而生的女人——
※※※朱娅是个行动不便的小女孩,在四岁那年出了一场大车祸后,伤及脊椎,下半身整个瘫痪掉。
她的父亲早逝,母亲在平地工作,将她寄住在此地,期望早日存到一笔钜额的医疗费,送女儿到美国开刀,因为她不相信女儿的腿已没救了。
昨日朱娅的母亲回到花莲探望女儿。我旁观着,心下便已知道这个美丽的山地妇女可能在从事什么工作。虽然朱娅的母亲朱菌迪已尽量不施脂粉,不穿过于花俏的衣服。
朱娅根欣喜于母亲的到来,开心得不似平日的安静乖巧。我一直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
然后,朱蒂迪在日落后搭飞机走了,我看到朱娅在目送母亲的背影时,眼泪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来。
早熟的孩子,便得提早体会成人世界的悲哀。朱娅以天真的面貌让母亲安心;朱蒂迪编着故事向女儿诉说在“工厂”工作时多么有趣等等。
互相体贴、互相欺瞒。可是现实的生活必须过下去,生为人的尊严也无论如何必须维持,即使以诺言去堆砌。
“小娅的腿还有救吗?”就我所知,一旦重创到脊椎骨,通常复原的机率渺茫。我将钟昂拉到休息室悄声问着。他好歹也是“医”字辈的人物,虽然医的是动物。
钟昂左手还端着碗,右手的筷子正夹着青菜尚来不及送入口。可以想见我是在何处拖他进来的。没错!我在厨房吃完饭后,一肚子话着实忍不住,当下扭着他的衣袖,速速寻了无人烟的空间密谈。
可怜的钟昂,可能被我的莽撞训练得很能处变不惊了。在将菜放回碗中之后,若无其事的道:“没法子了,但朱女士并不相信。她认为外国的医生也许会有办法,三年来她带小娅到台湾各大医院检查,每一个医生都相同表示出不乐观。”
“既然如此,那--朱女士仍是不能接受女儿终生残疾的事实吗?”
“她不愿意面对,尤其三年前她一直自认是她的疏忽才使得女儿半身不遂。所以她拼命存钱,想乞求奇迹出现。”他摇摇头。
可见钟昂曾经劝过朱女士了吧?
不过我耿耿于怀的是--“这样一来,小娅的压力也很大,她也许会以为母亲讨厌她残废。”
“是。但朱女士无法体会那么多,她是个直来直往、并不细致的人,一心想给女儿最好的之外,其它她并没有去想。”
我叹气,望了望他碗中有一片叉烧肉,伸手取了来,丢入口中,才又道:“我多希望每一个小孩都是快乐的。”
“我们可以努力去使不快乐的孩子减少。”他将碗放到我面前,可见是认命的任我放肆了。
我又挑了一颗鹌鹑蛋丢入口--“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尖啸又由门口传来,吓得我口中那颗来不及咬的鹌鹑蛋直往咽喉的方向滚去。我张口想大喊,但钟昂的动作更快,飞快的贴在我身后,双手交抱在我胸口,用力一挤--“啵!”
差点使我致命的鹌鹑蛋远远的弹到门口,差点砸到尖叫的文书满小姐。
“你——你——”我努力挤出的声音一如七十老妪,但仍坚持发表劫后余生的感言:“你出现时都不敲门的吗?如果我是可笑的死于一鹌鹑蛋梗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介意的是死法?”钟昂拍着我的背,忍不住问着,似乎不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我“拨冗”回应他:“对呀,“生得精采,死得漂亮”。如果我今天是死于救人一命,死于天灾人祸,那我还可以接受,但我绝不允许我的墓碑上刻着:此姝被一颗鹌鹑蛋噎死;或死于自杀什么的。人死要留名也不是这种留法,对不对?”我振振有词的发表完高见,寻求在场两位听众的认同。
被吓楞的文小姐乖乖点头,倒是钟昂不为所动。
他对我笑了笑,才转头看文小姐:“有事吗?”
我想她八成被刚才的事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许久、许久她才回道:“有——有杜小姐的访客。”
“访客?有谁会知道我在这儿?”我讶然问着,拍着胸口迈步走出去。
“杜小姐,你还没解释刚才的事--”文小姐猛然回想起刚才的画面,急叫住我。
我挥挥手打发:“如果你认为你有权利质问,钟昂人也在,你问他吧,别找我,我很忙的。”
不再理会他们,我快步走到会客室,倒真的是吓了一大跳!
“吓!死小子,你的工作真的有排到西元二千年吗?怎么老见你跟在我后面跑来跑去去?”
还有谁?原来是谷亮鸿死小子是也。
“我刚从日本回来。”谷亮鸿申明他绝非游手好闲之辈。
“钟老太太告诉你我在花莲的吗?”想也知道。
“对,你还装作没受伤的样子,明明你就是很伤心,不然你不会来花莲疗伤!”谷小子哀痛欲绝的表演着。
谁规定我前来花莲一定是在疗伤?我热爱“趴趴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这些家伙简直是反应过度,拚命强化我“婚变”的伤心。弄到最后,如果我一点也不伤心,岂不是无法因应观众的需求?罪过呀!
只是,我何必扮悲剧角色满足他们的安慰欲与幻想欲?我又不是闲到想上吊了。
我看到他拿下鸭舌帽与太阳眼镜之类的变脸道具,就知道这家伙决定要与我长谈以满足他被痛骂的。
“喂!如果你很忙的话,这边飞机很方便,你快回台北当你的万人迷吧。”他想演讲,还得看我有没有兴趣听呢。
“你就只会赶我走!”他抱怨。
“老是巴着我像什么话。”我嘘他。
“我特地请三天假来陪你游山玩水耶!”他叫。
“拜托,你才刚来,而我来七天了。你想陪我玩,却是我来当导游,累的是我,你这家伙竟敢一副施恩的口气,欠揍!”
他与我大眼瞪小眼良久。一向口舌争不过我的人,只得乖乖败阵,颓坐在长沙发上,坐没坐相。
我这人一向最有爱心了。看他有心事的面孔,我也只好放下利牙尖舌,坐在他身边与他勾肩搭背:“你又惹到麻烦了吗?来,告诉姊姊,我恩赐你一分钟的告解时间。”
“有一个日本女模特儿喜欢上我。”他有丝烦躁的诉说着。
“这种事常发生呀!有啥稀奇?对了,她会说中文吗?不然你怎么知道她的情意?”
“她不会说中文,她只是在拍广告完后,直接吻住我。”他耙耙头发,看来极其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