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叫陆武杰,姑娘呢?”
“柳满儿。”
“那么,柳姑娘,咱们走吧!”
“上那儿?”
“大理。”
群山间悠然升起一列苍翠欲滴的山屏,雪峰幽峡,如梦似幻地飘浮在流云高湖之上,这便是云南的点苍山,而大理城就蜷伏在山脚下,淳朴又安祥,静静地躺卧了三百五十年。
长久以来,大理城一直是白族段氏的根据地,虽然大理业已成为清朝的属地,甚至还驻有提督管辖,但在这里最有权势的依然是白族段氏。
不过陆武杰的目的地并非大理,而是点苍山,在山里头有一座位于幽谷中的庄院,那才是他的家。
“那儿就是陆家庄,我想我大哥和大嫂应该早就回来了。”
“你们……”满儿伸长脖子朝前望。“是汉人吧?”
“当然。”
“那你大嫂呢?”
“也是汉人啊!”
“这样啊!”难道不对人吗?或者世上真有毫无血缘却能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而又恰好让她碰上了?
“妳不是吗?”陆武杰月兑口问。
满儿沉默一下。“老实说,我已经不太确定了。”
陆武杰看她一眼,不再多问。
当他们到达时,庄前正有一位奴仆在扫落叶,闻马蹄声抬头一看,顿时怪叫起来。
“耶?大少女乃女乃,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陆武杰哈哈大笑着跳下马。“阿福,你再看仔细一点。”
闻言,阿福狐疑地在满儿下马后睁大两眼再看去,再度怪叫。
“哎呀!不是大少女乃女乃?啊!没错,大少女乃女乃高一些,年岁也大一点。”
满儿翻了一下眼,懒得跟他说。
“大哥、大嫂呢?回来了吧?”陆武杰领着满儿往庄里走,一路问。
“大少爷和大少女乃女乃回来一个多时辰了。”
“爹呢?”
“老爷上车里土司那儿去了。”
经过练武场,绕过一座巨大的大理石屏风进入正屋的大厅,陆武杰肃手请满儿落坐。
“请稍待一会儿,柳姑娘,我这就去找我大嫂。”
陆武杰离去后不久,一位婢女送茶过来,扬着一双惊讶又好奇的目光在满儿脸上瞧个不停,再过一会儿,更多好奇的人在厅外探头探脑。
这座庄院里头不但全都是汉式建筑、汉式庭院,下人们也全都是着汉服的汉人,住的、吃的、眼里瞧着的全都是汉人的东西,连话也说的是汉语,全然感受不出是在白族的地盘上。
然后,那个女人出现了,连同另一位长相酷似陆武杰的男人尾随在陆武杰身后,乍见满儿即月兑口低呼,不可思议地揉揉眼再看,继而目瞪口呆地愕住,同她身边那个男人一样。
“天哪!妳真像我!”
满儿俏皮地皱皱鼻子。“不对,是妳像我。”
那女人愣了一下,旋即掩唇轻笑,“适才武杰对我说我还不信呢!但现在……来,”她仍然紧盯住满儿仔细端详,一边拉着满儿坐下,温柔又亲切。“告诉我,妳是……”
“我叫柳满儿,康熙四十三年四月十八日生,”不等她问完,满儿就自动招供。“娘亲是杭州府富阳县柳元祥的闺女柳婉仪,生父不详。”
双目一凝,“令堂没有告诉妳?”那女人问。
“她疯了。”满儿淡淡道。
“啊!对不起。”女人歉然道:“我叫竹月莲,大妳四岁,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大妳一岁,叫竹月仙,一个今年才十七,叫竹月娇,至于家父……”她顿住,转望另一个男人。“文杰,麻烦你去告知我爹这件事好吗?”
那男人点头离去,竹月莲再转回来面对满儿。
“我并不确知事实是如何,但我知道我爹年轻时曾到江南去过,而我娘在去世前也曾提及,我爹从江南回来后就不太一样了,总是落落寡欢、若有所失,也许和令堂有关,也许无关,我不知道,总之,一切都要等他老人家到了才能解开谜题。”
满儿点点头。“他要多久才能到?”
“大约要五、六天左右,”竹月莲说:“妳可以等吧?”
满儿耸耸肩,笑容有点古怪。
“我特意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不能等也得等!”
无论事实是否能在这里找到,二十七年都过去了,怎会在意再等个十来天?
再老实一点说,她还有些胆怯,因为事实可能和她二十七年来以为的不一样,反倒是她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一下。
真奇怪,直至此刻她仍在犹豫究竟想不想知道事实呢!
“妳在想什么?”
没有回头,满儿听声音便知道是谁,这三天来竹月莲总是陪着她,不是带她到大理城内去逛,就是聊聊彼此的过去,对她总是那么亲切照拂、温柔关怀。
“我在想,我应该很紧张的,可是……”坐在一块大石块上,双手托腮,视若无睹地眺望远方高峰上的系云载雪,她喃喃低语。“老实说,我好像有点麻痹了,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想不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竹月莲安静片刻,而后挤过来与她坐同一块大石上。
“如果我爹真是妳爹的话,妳会恨他吗?”她试探着问。
满儿想了一下。“以前会,现在不会。”
“妳期待他的补偿?”
“不需要。”这种事永远也补偿不了。
“妳希望能认祖归宗?”
“没必要。”她都嫁人了,还认什么祖、归什么宗,多此一举嘛!
“……妳一定希望做点什么吧?”
“骂他!”满儿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好好的骂他一顿!”想来想去,她唯一想做的也只有这件事。
竹月莲凝住她的侧脸片刻。
“倘若他能给妳一个很好的解释呢?”
强暴女人还能有什么解释?
他喝醉了?“不管有什么解释,错的就是错的。”
竹月莲轻轻叹息。“的确,不管多么理直气壮的解释,他扔下妳娘不管,这就不对,不对的就是不对的,而后果却都要由女人来承受,这又何其不公平啊!”
满儿狐疑地回过眸去端详她。“大公子对妳不好吗?”
竹月莲失笑。“不,他对我很好,我说的是我娘。”
“妳爹对妳娘不好?”
“不,也不是,我爹对我娘很好,可是……”竹月莲笑容敛去。“他们的婚事是由双亲决定的,我爹并不爱我娘,但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人,需要有地方宣泄感情,所以若是他真去爱上别的女人,我也不会怪他,然而……”
她又叹息。“我娘深爱我爹,对于我爹并不爱她这件事,她一直感到很痛苦,不知如何是好,她一方面希望爹能把所爱的女人娶进门,这样爹或许会快乐一点;另一方面又害怕爹若是真把所爱的女人娶进门,她又情何以堪……”
“妳错了,这不是男人的错,而是父母的错。”满儿感慨地道:“不管是什么理由,强要把两个并不相爱的人凑在一起,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想到允禄为了她,不惜正面违逆康熙、雍正,坚拒他们为他安排的婚事,不愿屈服于愚昧的忠与孝,她就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被他所爱。
这样能够为了爱而不顾一切的男人,世上能有几多个?
竹月莲同意地点点头。“所以爹要我们自己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多半是因为他自己曾深受其害的缘故吧!”顿了顿。“说到这,妳觉得武杰怎么样?”
怎么话突然扯到别人身上去了?
“什么怎么样?”满儿奇怪地反问。
“我是说……”竹月莲的笑容变得很含蓄。“武杰对妳的印象很好,闲来无事老提到妳,说没见过如妳这般风趣的女人,嗯嗯,他这位小姐不中意,那位姑娘不合他的胃口,原来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