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啜了一口茶,额尔德又说:“我毋需安慰妳,事实就是事实。”
耀眼的笑容乍然灿放,“那你就多吃点儿!”梅儿喜孜孜地说,然后从围栏的石椅这边爬到那边,亲热地靠着额尔德。“大哥。”
“嗯?”
“你很喜欢看书?”
“是啊!”
“为什么男人都很喜欢看书呢?”
“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看书。”放下书,额尔德温和地俯视紧偎在他身边的梅儿。“妳不喜欢我看书?”
“不是,只是很奇怪,每一回我见着阿玛,他总是在看书,而且只要额娘不去烦他,他就能一直一直看下去,真佩服阿玛那么有耐心。”梅儿俏皮地皱皱鼻子。“唔,对喔!大哥你也很有耐心,难怪喜欢看书。”
有耐心的人都喜欢看书?
奇怪的推论。
“庄亲王府的几位阿哥们不喜欢看书吗?”
梅儿耸耸肩。“到年纪念书的只有哥哥和大弟、二弟,他们都跟额娘一样坐不住,总是看没一会儿书就偷溜出去玩。不过……”咬着手指头,她蹙眉沉吟。“小弟就不太一样了,虽然不过才四岁,可他就跟阿玛一样不爱笑也不爱闹,连哭都不会,老是拿那双跟阿玛一模一样的冷眼瞧人,好象在嘲讽人似的,怪诡谲的!”
“像妳阿玛,嗯?”
斜斜地飞过去一眼,“可不是像极了!”梅儿嘻开小嘴儿。“我敢担保他长大以后必然会同阿玛一个样儿,到时可不知会不会有第二个额娘来让他倾心,也对他倾心。”
“幸好只有他一个,而非妳所有兄弟全都像妳阿玛。”
梅儿噗哧笑。“没错,幸好,幸好!”
拈起一块淡绿色的糕点放入嘴,“妳像妳额娘?”额尔德漫不经心地问。
“除了嘴像我阿玛,”梅儿指指自己的嘴。“其它全跟额娘一个样儿。”
隐约泛出一抹奇异光彩的瞳眸凝住她手指的部位,“妳的嘴……”额尔德微微一瞇眼,移开。“很诱人。”
梅儿哈哈大笑。“你这话最好别让阿玛听见,他会杀人的!”
“妳阿玛看上去也大不了我多少。”
梅儿笑得花枝乱颠。“这话更不能让阿玛听见,他会把你撕成碎片喂狗!”
额尔德认真想了一下。“兴许真的会。”
“一定会!”梅儿斩钉截铁地说。“这种列属禁忌的话唯有额娘可以说,也只有额娘可以任意嘲笑阿玛,或许会惹来阿玛不悦,但他绝不会对额娘冒火,无论额娘做任何事,阿玛可以十成十的容忍下来。反过来……”
她噗哧笑出声,“阿玛只要一个字说不对,额娘就会对阿玛又骂又踢又打,跟个凶婆娘似的,再不行还有一哭二闹三『我死给你看』,那种撒赖招数连我看了都觉得好丢脸。但是……”垂眸,叹息。“我知道额娘爱死阿玛了,而阿玛也同样深爱额娘,额娘不知跟我说过多少回当年阿玛为她豁命流血的往事,教人听了好生羡慕呢!”
“妳期待承贝子也能为妳豁命流血?”
猛抬眼,“才不是咧!我又没有虐待狂,何况我们连面都没见过,他怎么可能为我做那种不要命的事。我是说……”梅儿又咬起手指头来了。
“瞧,我身边见过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皇上,即便他最爱皇后又如何?除了皇后,此刻后宫里还不是照样排着十几位嫔妃等待皇帝莅临指教,往后兴许更多。那么多男人里,唯有阿玛才是最专情的男人,他最爱额娘,一生也只有额娘一个女人。”她得意又骄傲地抬高细致纤巧的下巴。
“妳……”额尔德眼眸深沉。“希望承贝子只有妳一个妻子?”
梅儿耸耸肩。“那种事我是不敢奢望啦!只希望他能允许我拥有一个清静的私人空间,好让我独自安静的过活,我可不想同后宫嫔妃那样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很难看耶!”她又不是狗,老是去跟一大群母狗抢一根烂骨头。
“何用他允许,忘了吗?妳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就连策凌亲王见了妳也得屈膝叩安,更别提承贝子,想要什么,妳只消说一声,谁人敢不从?不想见他,妳只消说一声,又有谁人敢不遵?”额尔德淡淡地提醒她。
“不,不对,”梅儿不以为然地猛摇头。“倘若我嫁过去了,他是夫,我是妻,妻从夫,天经地义,夫尊重妻,理所当然,论什么公主,论什么尊卑,那都是毫无意义的。额娘说过,身分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倘若我俩没有感情,端着公主的架子又有何用?我只觉得可笑!倘若我俩有感情,又何必让一个空幻的头衔横亘在我们之间?我只觉得愚蠢!”
“那要论什么?”
“自然是论伦理纲常。”
她说得有力又毫不犹豫,可见这是她发自衷心的肺腑之言。
额尔德紧抿着唇,深邃的瞳眸彷佛要探入她内心般盯住她的侧脸,怔忡地沉默了好一阵子。
静得太久,梅儿不禁狐疑地横过眼来察看,以为他睡着了。“大哥?”
悚然一机伶,额尔德急忙移开目光。“什么事?”
“你不舒服吗?”梅儿关心地问。“怎地呆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些事情。”无法说出口的事。
“想什么?啊,对了!”梅儿忽地拍了一下大腿。“咱们明儿去一趟花市。”
“花市?”
“对啊!园子里的花都枯了,咱们买些花种子来种好不好?”
“是可以,不过妳会种花吗?”额尔德满眼怀疑。
“不会,可是我们可以问花贩子嘛!”
额尔德想了一下。“是可以。”
“那明儿五更前就得起床了哟!”
“五更?”
“晓市交五更就开始了呀!”
晓市?
这下子又得逛上一、两个时辰了!
种花这种事说难不难,说简单可也不简单,要尽心照料,要细心呵护,尤其一开始的时候,倘若方法不对,就算种子种下去了,妳渴望它开花,年年月月深情款款地盯着它,它却连芽也不给妳冒出来。
“妳真的要种在这里?”
“花贩子说的呀!这种天气七天不发芽就得重种,那边种不起来,也许这边的土壤比较适合嘛!”
“好吧!花锄给我,我来挖。”
“那我去莲花池提水!”
卷高了衣袖,额尔德高高举起花锄,锄了片刻,莲花池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拍水声--彷佛浅滩上的鱼在叫救命,还有咕噜噜的冒泡声--好象大热天里谁在猛灌清水,心头一惊连忙回头,却只见到两只手在池面上挥舞,如果不是看下见她的脑袋,他会以为是谁在欢呼。
一个倒旋,他即刻飞身掠过池面一把抓住挥舞的手,哗啦啦地拉起湿淋淋的人儿纳入怀中,一边继续飞向厢房,一边急问怀中的人。
“小妹,妳还好吧?”
不知喝了多少水的梅儿不停呛咳,不但吐出好多水,眼泪鼻涕也跟着冒出来,满头满脸糊糊的一片,根本没办法回答他。
“小妹?”
又过了好半晌,呛咳声才稍稍缓和下来,梅儿勉强挤出一丝笑,“那水好……好难喝……”然后揪住他的衣襟深深埋进他怀里。“真的……好难喝喔……”
细微的啜泣声隐约自他怀中溢出。
搂紧她微微颤抖的娇躯,他知道她害怕,心里想的是温言安抚她、呵护她,让她镇定下来,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脑袋里却很明白换下湿衣裳才是她现在优先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