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见江天衡精神体力皆好,晌午过后,山里气候渐趋凉爽,正是散步闲走的最佳时候。杜昙英对江天衡提议,获得其允肯,便由她搀着他走出主屋,去接触旺别已久的清新自然。
走到门外,手心突然被按了个东西,江天衡仔细一触,发现是拐杖,顿时领会:“连拐杖都备好了,呵,原来昙英你早有预谋。”
“吧,说预谋多难听,我是来跟庄主讨酬劳的。”
“唉,酬劳?没问题,看你要多少,尽避开口。”
“庄主误会了。在碧心山庄住得好、吃得饱又穿得暖,昙英不缺钱。”
“不缺钱,那你缺什么?我一介租人,只给得起钱呵。”
“我图翠峰的山清水秀,我喜碧心山庄的清新景致,所以厚着脸皮,想央求庄主当个向导,替昙英好好介绍。”
听完杜昙英所谓的“要求”,江天衡微任无语,心里像是挨了重击一般,狠狠震了一下。他懂她的意思呵!
好贴心的女子啊!明里见的是想央他介绍碧心山庄的风光,暗里的本意其实是想让他多外出走动,助他恢复更加迅速。
这份细致体贴的心思暖和了他的心,化作情思,将他对她的情意缠得更为彻底。这般温柔、这般贴心,是老天的恩赐,要他用心疼借一辈子的珍宝,教他如何不把握、不动心?
“走吧!就让碧心山庄庄主江天衡为杜昙英姑娘善尽地主之谊,好好介绍这份美丽的山水景致。”
***
走出主屋,沿着回廊小径行走,经过花园,触着昙花的茎叶,江天衡止住了脚步,再度微怔。
“园里有种花树?”单从触觉,他无法判定是何种植物。
“嗯,是子夜昙。”看他一脸讶异发怔的模样,又想到福总管提起这些年庄主醉心于种植昙花,可总不成功,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园子里永远是光秃秃一片。
“子夜昙?没听过这种昙花,是打哪儿来的?没想到……衡院的花园总算也有昙花盛放的时候了。”唇畔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这个善体人意的女子又替他圆了一个愿。
莫怪夜里除了屋里清新的昙花香气外,夜风徐送,总会夹带几抹幽幽淡淡的浅香,那味儿和房内的花香一模一样,原来他的花园里早顺利栽培了昙花,只怪他这个迟钝的呆子不解花语。
“这些是从我之前样德镇旧家的后园里移植过来的,落月轩的园子里也种满了子夜昙。我们一家三口以前就全靠这些昙花吃喝,说她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也不为过。呵……哈哈哈……”
不知为何,杜昙英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这一笑,竟不可止,笑声由闷闷的低笑渐转为清亮的朗笑,教江天衡听得一头露水,忍不住锁眉。
“昙英,你笑什么?”
“呵呵……我笑……笑庄主种昙花的事。你是怎么种的,怎会种了五六年就是种不活?”
“我……用心种啊!把花栽入土里,定时浇水、施肥、松土、锄草,可不知为何,就是种不活……”他把几年来种昙花挫败的心得全说给社昙英听。
“呵,傻瓜,昙花落地生根,是最容易栽种的植物,种入土,按时浇水锄草,不太需要施肥。你施肥过度,费尽心思,反成其害,莫怪昙香不来。”
“无妨,我殷殷期盼的昙香不来,但你来了。”真心语由衷月兑口而出。
“啊……你……”杜昙英一听,俏脸顿时红霞翻飞。这话听来就是有那么点暧昧,可她退自己忽略,不可多想,更不可在意,莫忘她曾经动过如何恶劣的念头,利用了眼前的他。
“我来,是来笑你笨的。庄主,你为何苦苦执着多年,定要种植昙花?”
刻意想转移话题,可就是凑巧,不偏不倚敲中了他心中深埋的隐痛。
“我种昙花是为了赎罪、为了心安,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除了福叔、福婶和敬天夫妻,我从未对他人道过,昙英,你……愿意听吗?”
“愿意,我当然愿意。”杜昙英毫不犹豫,立即点了头。
他心底藏的往事愿意对她这个外人道,表示不只把她当作朋友,更代表了一份完全的信任。
“好,那……我们先到佛堂去。”
***
穿过碎石小径和层层翠绿竹荫,站在清幽肃静的佛堂前,杜昙英不免又想到江天衡清醒的那日,凭着薄弱的意识,拖着暴弱的身子来到佛前,只为了赎罪。
赎罪啊!思绪至此又硬生生打住,她的心狠狠被社疼了
江天衡站在观音娘娘前,怔忡着,似是若有所患,好半晌,徐徐长叹。杜昙英站在他身后,听见他的叹息,心头的愧疚跟不舍愈是深重。
“碧心山庄,以我娘亲之名所建,至今已近四十载,存放了江家三代数十年酿酒的心血精华;此地除了外祖父母、我娘和我之外,无其他人知道。我的本家姓叶,六年前娘亲辞世,我正式与本家决裂,改从母姓,离家至翠峰隐遁。多亏这处秘密基业,我才能在离家之后有一处久长的安身立命之所。这儿处处有我娘亲的气息啊……”
提起亲娘,便是叹息,墨黑的眼底浮现了深切的悲伤。杜昙英也感染了他思亲的哀痛,眼眶不禁一红。
江叶两家皆以酿酒造酒起家,历代交好产成世交。至江天衡外祖父这代肛家依旧着重于本业未动卅家逐渐转移重心至经商。商业结合技术,努力加上用心,短短数年,江叶两家之合作顺利在江南闯下一片天。
事业有成,子息却单薄,江家独生一女,叶家单有一子。江家千金碧心被保护得极好,出生后未久便一直住在翠峰,不染红尘;成长过程,听闻许多世交之子叶家少爷的事,不觉心中对其生了好奇和爱慕。年过十六,离翠峰,返回江家,一次偶遇,让江碧心对叶家大少留下深刻印象,自此芳心暗许。
惜天有不测在一次官家贡酒供应权的竞争,叶家遭人设计,以为胜券在握,采购大量酿酒,谁知未了却是落败,以致资金无法周转,几要破产。
世交蒙难,素来交好的江家酿酒自是叶家积极求援的对象。
帮助叶家,江家义不容辞,江父疼爱女儿,便以“迎亲”为伸援条件,欲求个两全其美。叶父欣然允诺,定下亲事,却不知叶家少爷早有意中人,阴错阳差,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终于酿成状后长达二十余年的悲剧……
心头的苦积压太久,如今身旁有了个贴心的可人儿,江天衡松懈心防,将重重往事—一倾诉。他爹是多情,亦是薄情,待二娘朱少玲始终一往情深,多年不改;对他娘和他这个亲生子却是薄情寡义,宛若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如此天壤之别的待遇,教他如何不怨恨?
多年的积怨倾泄而出,蛰伏在拧握的掌心里,一举一拳忿怒地击向石柱。力道过大,拳头早已破皮渗血,杜昙英被他突然的举动吓着了,赶忙奔上前,使劲拉住江天衡的手,阻止的同时不忘柔声安慰。
“强搞的瓜不甜,强求的婚难圆,就算情是注定,亦是枉然!不要恨了,庄主,把你心头的苦全说给昙英听,说完,我陪你一起把这些恼人的事全给抛到天边远去。经历这场大劫,是老天要你重生,你就该抛却过去,不要再让那些旧时云烟碍着了你的心啊!”
她温柔的劝慰,像雨后清凉的溪流滑过他的心坎,平息胸口高涨的怨恨。他就这么任她劝着,好半晌,心情渐趋平静,不再忿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