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呢?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梅瑰在叫她。她“啊”了一声,用双手捧起茶杯默然啜着,似乎不这样就不够气力支撑起杯子的重量。
“你认为做人不须为别人的感觉负责,这点我喜欢,并称之为洒月兑。”梅瑰顿了一顿,突然莫名其妙低叫一声,“啊,我早前冰镇了一些糖金桔呢,要不要吃?”
未待她说话,梅瑰便站起身子朝厨房走去,半晌,果然捧来了一小碟黄澄澄的金桔子。
“来,试试看,我亲手弄的哦。”
“谢谢。”邱枫用牙签挑起一个,轻轻放进嘴里。
还未嚼动之时,又听得她说:“他怎么为你是他的事,而你怎么待他也是你的事对不对?那则佛教故事无非只是说明一个道理,凡事有因有果,温阳爱你,而你也没有移情别恋,为什么两人还会分手?你想不想探求原因呢?如果想,就自己好好思考发掘,如果不想,现下分手可分得太对了是不是?”
她垂着脸没说话。喉间的桔子味道甜中带涩,隐有一股薄荷的清凉。先是在咽部萦回,然后朝她心窝滑去,似要唤醒麻木良久的神经,穿透软薄不堪的心门……然后,一幕幕曾经的宠溺在脑海掠过,把内中的淡漠和散漫缓缓地逐一击碎!
眼眶再度酸热刺痛,她坐不住了,恍惚着站起身子朝梅瑰告别。
梅瑰也不强留,一脸微笑地站起来为她开门。
走出梅家门口几步,她回头看了梅瑰一眼。后者倚门而立,眼中一抹笑意,如清风拂过的水痕,浅淡存留,仿佛只为要嘲笑她的迟钝,同情温阳一片的痴心。
邱枫转身离去。
她缓缓而行,从二楼走到楼下,从楼下走出大利街,眼泪不知从何时开始,伴随着拖沓的步伐滑了下来。
深信缘分的人常常说,一亿人当中才会有一个她爱的或者爱她的人,更有浪漫得让任何清醒之众都不忍驳斥的人说,两个男女相遇再相爱,是上一世三千次的回眸换来的。
三千次?脖子都酸了吧?尤其以她这么懒惰的人,碰着个肯为自己回头三百次,或者三十次外加一件衣服的男人就懒得再等下去了,所以当年的她选择了在身边冒头最多的温阳。
曾记得他问过她,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散漫?对人也是,对物也是,却对石头和仙人球情有独钟。它们在你心中究竟代表着什么?真的比人还重要吗?
她耸肩说,我要它们的时候掏点钱就能拥有,不要时,放在墙角边十年八载它也不会因此而生气,更不会因为喜欢而生出诸多累赘,单这一点,就比人类高贵得多。
温阳愣瞪着她说不出话来,自此,他没有再问过同样的话。
于是,她揣着一颗懒怠的心,依旧散漫无忧地活着,终日闲荡来去在一座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做着毫不羞愧地自我感觉良好的人。直至父母逐渐老去,直至她不得不长大。然后,被一直以为很宠爱自己的男人甩了。
☆
默然走至公车站。一台满载乘客的巴士从面前走过,是她要乘坐的车号。没有人下车,她也没有机会坐上车。
微叹一声,轻挨着身边的巴士路线图站着,视线略过弥敦道两旁各式各样的招牌,然后停在对面横街口一间名叫“食出真美味”的腊味店,久久不远移开。
去年,两人刚刚开始同居,温阳是个传统型男人,假日喜欢收拾屋子擦门拖地,然后扯起她手拖着手去菜市场选晚餐材料回家煮。那天是冬月大寒,温阳一大早爬起来摇醒她,说今天要按乡下俗例晚餐煮腊肉糯米饭吃。
这款食物要加很多很多的配料,香葱,虾仁,腊肉粒,鸡肉粒,松子仁,还有油炸过的花生米。然后再煮一大锅糯米饭,把煮熟的配料倒进去,拿来两支干净的竹棒搅拌均匀,用手捏成一只只鸡蛋般放在盘子上送上餐桌,也有嫌太麻烦就用小碗装着,再熬一锅能消食的芫荽肉片汤就着吃,这才叫捧得上桌面的大寒应节食物。然后一伙人围着捧住香喷喷的糯米饭“呼呼”吹着吃,“嘘嘘”吸着汤谈天说地,过一个又热闹又满足的大寒节令。
于是温阳说好他当主厨她当副手,两人手挽着手兴冲冲跑到楼下买材料去,及至走到外面,温阳一模口袋,才记起刚才聊得太兴奋忘记带钱包,邱枫更是怕手冷没拧手袋。两人站在路边翻衣揭袋左掏右挖了半天才凑了一点小钱,数了一下,只有七十多元!
他们随即爆笑!说就要试试用这点小钱煮一窝香喷喷的糯米饭!两人用力互点一下头,开始由菜市场头磨嘴皮至市场尾,果然挽回一大堆配料。
两人拧着满手的胶袋兴冲冲拖拉着手回家煮饭去,快到家去了,温阳才猛然记得忘了买腊肉!这可是最重要的配料,绝不能省了去,可口袋只剩下十元了,怎么办呢?
她眨着眼睛说让我出动美人计啦,把腊肉小子电个三魂不见了七魄,一定能用十元钱买回二十元的东西!然后拉起用极度怀疑的眼神睨着自己的温阳,飞似的朝对面横街口那间腊味店冲去。
卖弄了N个电眼,几乎磨烂了半张嘴皮,邱枫终于令那个卖腊肉的小子切多了一点儿给她。两人迅速逃离现场,然后站在街角“哈哈”大笑……直笑得她“哎哟哟”地偎在他身上直不起腰,才互搂着歪歪斜斜走回家去……
六年了,他们一直用这种方式相处,她傻,他陪她傻;她笑,他陪她笑。
她过分的时候他会把她拉回原位。他沉闷的时候她轻易令他松驰下来。
退后两步,呆呆坐在路边商场的橱窗边沿上,车子在眼前飞驰,一辆又一辆。眼中流出泪水,景物渐渐变得迷糊,脸颊很痒。很想知道他前世究竟有没有掩埋过自己,很想。
如果有,她会哭,会妒忌那个女人;如果没有,她想揪温阳出狠狠骂一顿,揍一场。
脑海突然想起一首歌的名字——《谁的眼泪在飞》,歌词大意指流星的眼泪是伤心的,恒星的眼泪是快乐的。如果选择了流星的眼泪,从此会有一颗不快乐的心,再无法知晓恒星眼泪的快乐味道……
突然觉得孤独很可怕,她从未如此地害怕过。
第三章
三小时过去了,她仍然呆愣愣地坐着。
手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邱枫不看不听,继续呆坐。
坐在旁边的一个男孩好心提醒:“小姐,你的电话响了。”
邱枫“哦”了一声,仍然呆坐着。铃声继续突兀尖叫。
“小姐——小姐——”男孩又叫了几声。
她忍无可忍,“嗖”地扭头,“你这么好心干吗?!懊不是说感觉我面善想认识我吧?”
男孩吓了一跳,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没见过狼心狗肺的人?我就是!聪明的就别沾过来,否则死了也不知怎么回事!”
男孩一缩脖子,像看“ET”般瞅了她几眼,抬起快步走人。
电话还在叫着,邱枫没好气地掏出手机放在耳边大叫:“说话!”
那边已连连急叫:“你在哪里?你还没回家?”
是温阳。邱枫霎时像被推倒了城墙一般软放在身后的橱窗的玻璃上,好想哭。
心底却在喝令自己要忍着!说不定人家正和女友风流快活!才这么一想,脑海再度忆起梅瑰口中前世今生的故事,胸口又痛得紧要,却咬牙说:“没有。”
“现在太晚了,快点截的士回家去!”
“谢谢提醒,我不会在路边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