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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归逍遥侯 第17页

作者:宋思樵

曲琬萝听得怒火中烧,柳眉倒竖。“爹,刘瑾这狗奴才实在是欺人太甚,无耻之至!他凭什么这么嚣张跋扈的折辱你们这些文武大臣!只因为他懂得一手遮手,将皇上玩于股掌?”

曲惟学绽出一丝悲痛悒郁的苦笑,“自大明王朝建国以来,宦官弄权、祸患朝纲的事总是难以根除,自王振、汪直、王越,乃至现在的刘瑾,多少的忠良惨遭迫害,含恨而死,木土堡之变的教训犹如昙花一现,继之而起的汪直、刘瑾更是凶残狠辣,无奈,皇上年少,耽于享乐,不能像先皇孝宗一样励精图治,奋政爱民,所以……才会让刘瑾这个阳奉阴违的阉竖专擅弄权,倒行逆施,唉!”他语重心长的叹息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我们这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文武朝臣,就这样万般屈辱、目昏目眩地罚跪在奉天门外,有个叫李荣的太监看不过去,趁刘瑾入内乘凉时,赶紧抱了一些冰镇西瓜给我们解渴,并让我们起来休息、活动一下筋骨,待刘瑾出现时,他又慌忙示警,要我们赶忙跪下,可是未及清理收拾的西瓜皮让刘瑾瞧见了,他暴跳如雷,大骂李荣,另一名太监黄伟挺身相护,与刘瑾激辩,于是,李荣被刘瑾逐出宫外,回家赋闲,黄伟则被贬逐到南京,而天还未黑,就有三名官员不支倒地,月兑水而死,我们一直跪到夜幕低垂,饥渴交迫,刘瑾见无人承认自首,更加恼火,遂命人将我们押进锦衣卫大牢。直到夜里,他查出这份奏章乃是一位内侍所具疏的,才又重新将我们释放出来,”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幸好,爹常服用你所开的补药,身子骨还算硬朗,否则……难保我们父女还有相见之日。”

“爹!”曲婉萝却听得揪心不已,泪盈于睫了。“爹,您辞官归隐吧!刘瑾这奸宦如斯阴险狠毒,皇上又耽婬佚乐,荒废朝政,您孤掌难鸣,有心无力,何苦身在虎穴,任那些朋比为奸的权佞折辱欺凌呢?”

曲惟学只是沉重的缓缓摇头,没有说话。

“爹!”曲琬萝忧心忡忡地握著父亲的手臂,言词恳切的劝道:“蒋钦蒋大人的遭遇您应该记忆犹新吧!御史柴文显、汪澄只不过是因为些须小事,就被刘瑾那狗奴才凌迟处死,爹,刘瑾如此残暴毒辣,您若不趋附于他,迟早都会有杀身之祸,您听女儿的劝,还是早点辞了官,和女儿待在乡下共享天伦吧!好不好?”

曲惟学满脸凄怆地抚模著女儿的发丝,挂在嘴畔的笑容更加苍凉寒瑟了。“琬儿,你是爹唯一的掌上明珠,爹何尝不想跟你待在乡间,共享天伦。只是,国家有难,权奸当道,爹身为朝廷老臣,便不能坐视不管,只顾自己的生死安危,想先皇临终前,拉著爹和刘健刘大学士的手,用尽最后一口气,要我们要竭尽全力匡扶皇上为明德之君。”他老泪闪动的哽咽道:“先皇遗命,犹言在耳,尔今,刘大学士已被刘瑾贬为平民,遣返家乡,朝中老臣逐凋零,所剩无几,爹百般忍耐,只为忍辱负重,不忍辜负先皇遗命啊!”

“爹……”曲琬萝泪光莹莹的叹道:“您这是愚忠啊!”

曲惟学凄然一笑,若有所思的悲吟著宋末节士陈文龙的一首诗:

斗垒孤危势不支,书生守志定难移。

自经沟渎非吾事,臣死封疆是此时。

须信累囚堪衅鼓,未闻烈士树降旗。

一门百指沦胥尽,唯有丹衷天地知。

“琬儿,人生百岁也不过如黄梁一梦,想那北宋民族英雄岳飞,忠义耿耿,正气参天,明知秦桧用十二道金牌召他回去乃一陷阱毒计,他却从容以赴,慷慨就义,爹虽是一介文弱老儒,却也深知忠君报国之道,岂能为了苟且偷生,而做那尸位素餐之事?”

“爹……”曲琬萝欲语还休的噙著泪低唤了一声,任恐惧、感动、悲愤、忧虑种种迷离难解的滋味戳绞著她不断抽紧的心。

“琬儿,”曲惟学轻轻拍抚著她的肩头,“别为爹担忧,爹不会莽撞行事的,就算要牺牲生命,也得死得有价值,有意义,否则,不是亲痛仇快,白白便宜了刘瑾那班乱臣贼子!”他说到这,又攒著双眉慨然长叹,“爹唯一觉得愧疚的是……爹把你许错了对象,原本以为狄云栖和他爹一样,是个倜傥大略、强直不阿、有情有义、有守有为的热血男儿,孰知,他习艺归来,继承袭位,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那个清高绝俗、夭矫不群、侠情万丈的少年英雄已不复见,他不仅自甘堕落,和皇上放浪形骸地肆意游乐,还变本加厉地四处招技狎玩,纵情狂欢,更堂而皇之地与刘瑾沆瀣一气,遥相呼应,幸好维敏兄已经过世,否则,按他刚烈果断的个性,不被气得伤肝泣血才怪!”他痛惜万分的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目光沉郁而愧疚的望著同样怆惘无语的女儿,语音嘎哑而痛楚的说道:

“琬儿,是爹一时胡涂,识人未清,才会将你错配姻缘,爹实在是万万没有想到,狄云栖竟会判若二人,变得如此离谱乖张,当初,爹会同意维敏兄的联姻之请,也是因为爹知道狄云栖是个出类拔萃、文武双全、气宇昂藏的好青年,当维敏兄轩轩自得,拿出狄云栖赠予他的一幅字画予我品赏时,我见他画的是一幅青柏凌霜图,意境清绝洒然,傲骨凌尘,心中暗暗欣赏,又见他题上的语意是宋末遗民谢君直的“初到建宁”,好感与惜才之心更是油然而生,那首古诗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却是一首足以让人凛然肃敬、热血沸腾的旷世之作。”他话犹未了,曲琬萝已幽深婉转的轻声低吟著:

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

天下久无龚胜洁,人间何独夷齐清。

义高便觉生堪舍,九重方知死甚轻。

南八男儿终不屈,皇天后土眼分明。

曲惟学微微一震,顿时百感交集。“婉儿,难得你生为一名纤弱女子,却也知道这样豪情慷慨的爱国古诗,比起一般醉生梦死、附庸风雅的绮懦纨绔不知胜过百倍,可惜……你却只能才锁深闺,不能用之庙堂,一展鹰扬!”

“爹!我虽不能像梁红玉一样缰驰沙场,像红拂女张出尘一般行侠仗义、济弱扶倾,但女儿有悬壶济世之能,亦不输那些昂藏七尺的男儿郎啊!”曲琬萝婉柔一笑,温温雅雅的说道。

曲惟学满脸怜疼地点点头,“是的,在爹的心目中,你是不让须眉的扫眉才子,更是与有荣焉的宝贝女儿,可惜的是……”他挹郁难解的皱紧眉举,“爹老眼昏花,弄巧成拙,被狄云栖一副“青柏凌霜图”给骗了,臻而轻许了你一生的幸福,而狄云栖的态度至今仍暧昧不定,迟迟未来迎亲,爹一方面固然恼他蔑视长上、目中无人,另一方面又不禁暗存侥幸,寄望他能主动出面解除我们的婚约,好让爹解下心头的重担,不必为了信守承诺,而亲手丧送了你的幸福。”

“爹,女儿宁可终身不嫁,也不愿屈就于狄云栖那种穷奢极欲、自甘下流的浪荡子。”曲琬萝以一种温和又不失坚定的口吻说道,“您是他的世伯,难道不能以长辈的身分光明正大的教训他,甚而藉此解除婚约吗?”

曲惟学沉重的摇摇头,“人无信不立,除非狄云栖自动提出,否则,爹再怎么不齿他的作为,也不能借故悔婚,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说罢,他瞥瞥女儿那张黛眉轻颦的愁容,不由愧负满怀,捻须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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