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沉悲哀的叹息宛如一根尖锐的冰针,凌厉地刺进了曲琬萝愁肠百转的心扉上,让她没来由的浑身一颤!
一抹灵光倏忽闪进脑海,让她宛如沈沦在汪洋大海中、几近灭顶的溺水者,陡然望见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爹,如果狄云栖肯自动悔婚,您当真能坦然接受,而不会觉得颜面无光?”她定定注视著父亲,不愠不火的轻声问道。
“如果他肯悔婚,爹求之不得,除了额首称庆外,怎会觉得脸上无光呢?”曲惟学缓缓说道,忽有所悟地移眸紧盯著女儿那张光采照人的容颜,狐疑不定的问道:“琬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瞒著爹偷偷去做?”
曲琬萝心头一凛,“没有,爹,我只是存著一种比较侥幸而乐观的想法,也许……”她闪烁其词的提出解说。“像狄云栖那样风流浪荡的荷花大少,根本就不想有婚约的束缚,哪天……他对某个烟花女子动了真情,或许就会!自动找您解除婚姻也不一定。”
“我是听说……他十分迷恋艳冠秦淮的名妓彭襄妤,但,是否会认真到为她解除婚姻的地步,可就难说了,”曲惟学深思的说:“毕竟他是出身非凡的皇亲贵胄,又是当今太后最宠信的甥儿,逢场作戏太后或可包容于一时,但招妓为妃事关重大,我想太后一定不会轻易点头允诺的。”
他会不会招妓为妻,曲琬萝并不关心,她一心只想赶快和浪荡成性的狄云栖解除婚约,所以,对于父亲的评断她并不十分在意。
又闲聊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待曲惟学离开采风阁之后,她连忙唤筝儿入房。
“筝儿,等我爹后天回京之后,你陪我上南京城一趟。”
“干嘛?我们在那里又没设置分店,你去南京城给谁义诊?”筝儿困惑不解的望著她。
“我们不是去义诊。”
“难不成是去游山玩水的?”筝儿随口应道。
曲琬萝嫣然一笑,“游山玩水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到金粉荟萃,风华烟月的秦淮河畔。”
平时古灵精怪的筝儿这会竟成了反应迟顿的傻丫头,她满头雾水的挑眉问道:“小姐,我们去哪做啥?”
“去看看江南佳丽的妩媚多情,顺便充当一下风流倜傥、出手阔绰的寻芳客啊!”曲婉萝风姿楚楚的调笑道。
筝儿微愣了一下,倏地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偌大。
“小姐,你……你该不会是想去……去迎翠楼……见那位色艺驰名江南的花魁……彭……彭襄妤吧?”她紧张兮兮的连口齿都不清了。
曲琬萝秀眉轻扬,笑得更抚媚动人了,“没错,我就是要去会会她,你有何意见?”
筝儿的表情活像被人勒住脖子似的,“小姐,那是窑子耶;不是普通人去喝茶聊天的茶楼酒馆,你是名门淑女,就算要给情敌一点颜色瞧,你也不必自贬身价,跑到那种秽言秽语,有碍身心健康的地方去啊!”饶是她平日刁钻机伶,点子多多,也万万想不到一向娴静温婉,进退有道的曲琬萝会提出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主意来。
“我自有我的主张,你若没胆跟我去开开眼界,你就留在常熟,我一个人去。”曲琬萝以退为进的淡笑道。
筝儿一个头两个大,她面带不豫的咬著下唇,“那……舅老爷那……该怎么跟他说呢?”
“当然是……随意编个善意的谎言啊!”曲琬萝脸不红气不喘的答道。
筝儿简直傻了眼,不敢相信曲琬萝竟会有这般惊人、大胆的蜕变。“小姐,你……你怎么……”
“我怎样?”曲琬萝笑语盎然的啾著她,“你想说我变坏了是不是?”
筝儿只能牵强地抿抿唇,苦笑了一下。“筝儿……”
“怎样?”曲琬萝似笑非笑的逼进一步。
“与小姐心有戚戚焉。”筝儿无奈又不失诙谐的答道。
曲琬萝噗哧一笑,“鬼丫头,还敢贫嘴,还不是你带坏我的!”
筝儿转转一对圆亮慧黠的眼珠子,“我怎敢居功?那是小姐你天赋异禀,鬼头鬼脑的本事高人一等,筝儿米粒之珠,不敢在你面前乱放光华,这教之功,你还是收回自用,筝儿愧不敢当!”
曲琬萝佯嗔地白了她一眼,“你敢指桑骂槐的揶揄我,好,南京之行我不带你去了,我叫小顺子陪我去,搞不好他还会玩得乐不思蜀,忘了你这个刁蛮难缠的坏丫头!”她深知小顺子暗恋筝儿,而筝儿虽窃喜在心,但表面上又老装出一副淡然矫情的模样,把小顺子兜圈子兜得不亦乐乎。
她这招杀手锏一出,投鼠忌器的筝儿果然沉不住气了,“小姐,你要破坏自己的姻缘,我筝儿舍命奉陪当打手,但,小顺子他……他可是老实人,傻大个一个,你带他去风月场所,不怕污染了他纯洁单纯的心灵,进而……破坏了别人的姻缘。”
“你口中的别人指的是谁?”曲琬萝明知故问。
筝儿的脸蓦然一红,她别别扭扭的顿足道:
“就是,就是……”
曲琬萝娇笑地轻戳著她的额头,“就是你这个口是心非的野丫头,对不对?”
筝儿的脸更红得像熟透的草莓。“小姐,你……你好坏……”
“谢谢,你居功厥伟,本小姐铭感五内,后天秦淮之行若能顺利了愿,你的姻缘小姐我自会发落,不会让你那纯情的小顺子有学坏的机会。”曲琬萝疑真似假的调侃道。
羞恼参半的筝儿终于发现她有个藏深不露的女主人,而且搞起怪来手腕一流,让人瞠目咋舌之余,更有种难以消化的战栗感。
这是不是所谓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头痛不已又无计可施的筝儿在俯首称臣之后,也只好五味杂陈地暗自长嘘短叹了。
☆
媚香阁中又传来一阵挣挣琮琮、忽高忽低,若隐若现的琴乐声。
但见彭襄妤弱不胜衣地端坐在小巧玲珑的阁楼中,粉颈低垂地抚琴轻唱著宋朝词人晏几道的“鹧鸪天”所谱成的曲子:
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
拌尽桃花扇底风。
琴音一变,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但听得彭襄妤语音幽柔婉转的吟唱著: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一个低沉悦耳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倏然接口,把彭襄妤吓了一大跳,琴声戛然而止。
她惊惶诧异的回过神,半嗔半喜地瞅视著闲靠在窗抬栏杆上的狄云栖。
“堂堂的侯爵,放著正门不走,偏要偷偷模模地爬墙入窗,传扬出去,不怕惹人非议吗?”
狄云栖双眉一轩,摇摇折扇,优闲自得地迈入室内。“我早就已经是声名狼藉的风云人物,再多这么一桩爬墙窃香的传闻,本爵也不在乎,反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懒得理会旁人用什么眼光来打量我?”
彭襄妤推琴而起,轻盈地泡了一杯清茶递给狄云栖。“云哥,你还是小心收敛一点,别太张狂任性了,否则,逍遥公子下一个要修理的人,恐怕就是你了。”她半真半假的浅笑道。
狄云栖一派洒月兑地坐在锦垫上,轻啜了一口清茶,傲岸不羁的撇撇唇,“我巴不得能再度和他交手,挫挫他的锐气,让刘瑾对我更加信任亲近,也好……”他话犹未了,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清冷凄迷、响遏行云的箫声。
狄云栖凝神细听,方知此人吹奏的是欧阳修的玉楼春所谱成的曲子,正吹到后半阕,曲辞是:“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落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曲意感伤缠绵又带著几许孤绝落拓的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