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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茧冰心 第44页

作者:宋思樵

他才刚挪动铅重而慌乱的步伐,赵成锋立刻语重心长的唤住了他。

“孟禹,别加重你父亲的心理负担,他——已经够苦。”

韩孟禹背部的肌肉耸动了一下,他紧握着双拳,竭力隐忍在眼眶内盘旋的泪意,“我……我会的。”他喉头梗塞的说,然后,像要逃避什么又像要发泄什么似的,脚步踉跄地狂奔冲到楼梯间,像头大控的火车头拚命往上冲,一直冲列父亲的病房门口。

一扇紧闭的门扉阻碍他的冲势,也渐渐缓和了他悲痛激动的情绪,他连忙揉揉酸涩的眼睛,又揉揉僵硬愤张的脸部肌肉,深抽口气,沉重的推开门,坚强又虚弱的挤出一丝笑容来面对着牵手对坐、情意缱绻的父母。

当他看到母亲已然憔悴清瘦的容颜,再看到父观已经肌肉萎缩,深陷得只剩下一双仍然炯炯的眼眸的脸孔时,他的心情一阵翻涌,好不容易烊装出来的笑容差点冻结在唇畔。

“妈,我来陪陪爸爸,你回家休息一下,我顺便跟爸爸聊聊我们男生的悄悄话。”

“哟!你什么时候跟你爸爸这么好了,竟然要聊悄悄话,还把我这个做妈的给赶到一边凉快去。你们父子想聊什么,哼,一定是色香味俱全的女人问题!所以,才要把我这个老女人给驱逐出境。”汪如苹调侃的笑着说。

“妈,你别这么敏感,好不好?”韩孟禹被母亲逗笑了。

“是啊!你这个老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猜忌、又小心眼了?难得儿子有事想找我畅谈,你就不要倒吃干醋了好不好?”韩伯涛也笑着打趣道。

“好吧!你们父子俩见了面一向喜欢斗嘴抬杠,这回竟然这么有默契又看法一致,我这个‘敏感’、又会‘猜忌’、‘小心眼’的老女人只有识相一点,免得夹在你们这两个一鼻孔出气的臭男人之间自讨没趣!”汪如苹语出诙谐的自我调侃着。临走前,又不忘端起做母亲的架子吩咐儿子,“别说太多话,累着你爸爸,医生说……他需要多休息。”

望着母亲仍然纤盈苗条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韩孟禹心里头尽避波涛汹涌,尽避这般阵阵绞着,但,他仍不忘发挥苦中作乐的幽默感,“妈好像也忘记我也是个医生了。”

“你的确是个优秀的医生,不过,你这个医生的演技还比不上你那个强颜欢笑的母亲。”韩伯涛意味深长的叹息道。

“爸!你——”韩孟禹震动的红了眼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韩伯涛露出了淡淡而带着一丝悲凉的笑容,“你一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是我打心底用整颗心去疼爱、去了解的宝贝儿子。”

“爸!原谅我——原谅我——”韩孟禹热泪盈眶的紧紧抓住韩伯涛那双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

韩伯涛眼中也闪着丝丝泪光,“我可以原谅你,但,你是否也可以原谅我这个失职而歉疚满怀的父亲?当你正待成长,当你需要父母疼护、守着你身边分享你的心情故事时,却残忍的把你一个人丢离身边的失职父亲?一个对你只有要求、命令却很少倾听,和你坐下来好好沟通的铁面父亲?”

“爸!别再说了,是我不好,是我不曾努力尽心地去细细研究你严父背面的爱心与苦心,是我的错,是我才该请求你的宽恕和谅解!”韩盂禹泣不成声的哽咽着,突然崩溃在韩伯涛盈满父爱的拥抱中。

“别哭,我们两个大男人都不许哭,要学你妈妈一样坚强勇敢。我这一生最大的财富就是拥有你妈妈这样冰心蕙质的好妻子,因为她的温柔和慈悲,我才能从文革、还有陆续而来的政治灾难中坚强地活了下来。这也就是我当初会不择手段阻扰你和姜秀瑜在一起的原因。选择一个爱你,而拥有真心的人生伴侣是非常重要的,宁缺勿滥,也不能随便将就。爸爸人生走到这里,已经油尽灯枯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婚事。爸知道你和盼云相爱,也知道,你们相爱得很辛苦,但,这就是爱情之所以可贵之处,没有经过欢乐和眼泪灌溉的爱情宛如一碰就碎的瓷器,根本经不起岁月的琢磨。所以,不要怕挫折和考验,只要有心,这些挫折和考验反而是提升感情的试金石,就像我跟你妈之间的感情一样,三离三合,离是为了爱她疼惜她,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受尽非人的折磨。可惜的是,我仍然带给她很多不必要的伤害和折磨,就像现在一样,每天陪在我身边,强忍悲痛,在我面前逞强作乐,看在我心里真是又痛又苦,又不忍心戳破她,只怕——双方都会精神崩溃。而我——如风中柳絮的身体再也禁不起这样的折磨了——”韩伯涛噙着泪,凄楚哀痛的慢声说道。

韩孟禹听得心痛万分,他颤悸地抱着父亲羸弱得宛如风一吹就会倒的身躯,含泪柔声祈求着:

“爸!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我求求你,求求你,为我和妈勇敢地撑下去!”

“孩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你能谅解爸爸,只要你的婚姻能美满幸福,你能好好替爸爸照顾你妈妈,爸爸就很高兴,很满足了,即使走了也无遗憾!”韩伯涛泪光闪烁的说。

“爸!”韩孟禹悲痛的低喊着,热泪又立刻在眼眶打滚着。

“不许哭,你是爸爸唯一的孩子。爸爸当年忍心把你单独放在台湾,忍受和心爱儿子分散两地的痛苦时,都不曾掉过任何一滴眼泪。你是我的孩子,就要有我的风骨和铁铮铮的男儿本色。打起精神来,为爸爸勇敢的挺下去,做你妈妈的避风港,不要让爸爸死了之后,还要为你和你妈担心,知道吗?”韩伯涛喉头梗塞的命令道。

“是!爸,我会做到的!”他泪光闪闪的点点头,“但,你也要为我和妈妈勇敢的撑下去,战胜——可恶的病魔!”

韩伯涛疲惫地闭上眼睛,“我会的,我还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你们——”

而站在病房门口一直没有离开,悄悄偷听着她最心爱的两个男人的对话的汪如苹,却听得柔肠寸断,泪眼不停,不停地从湿润、擦了又流、流了又擦的眼眶内溢出来,直到韩孟禹也含着泪水走了出来,惊痛万分地发现了她,直到母子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块,任疯狂的泪水再次席卷他们悲痛莫名而脆弱不已的心。

当干枯的泪水再也无法宣泄心里头那千万分之一的痛苦和哀恸时,汪如苹双眼红肿的松开了韩孟禹,望着他那张憔悴而湿濡的脸孔,她迟疑而心如针戳的哑声问道:

“孟禹,你爸爸……他……还有多少时间?”

韩孟禹战栗的紧闭了一下眼睛,“不会……超过三个月。”他痛楚而困难的说道,这短短几个字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也像几万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乱箭一般,狠狠地刺戳着他和汪如苹,刺得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了多少回。

汪如苹身子晃了晃,她血色尽褪地挥开儿子关怀的手,黑幽幽的眸光里充满了酸楚的泪光,“不会超过三个月?孟禹,我们要好好爱惜这三个月,让你爸爸过得快快乐乐,像活在天堂一般,所以——”她泪雾朦胧的凝视着他,“你必须赶快和盼云结婚,让你爸爸走得安心而毫无牵挂、遗憾!”

“妈!我也同样希望能早点跟盼云结婚,了却爸爸的一桩心事,只是——我跟盼云之间恐怕是凶多吉少,令生注定了是有情无缘,没有厮守终生的命。”韩孟禹语音凄凉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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