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珞瑶听得辛酸万分,她咬紧牙关强忍住那泛滥的泪水。
薛碧如焦虑地深深凝望着她,“珞瑶,你真的不肯原谅他吗?”
商珞瑶心头一酸,她迅速移眸望着窗外迷离炫奇的夜色,隐忍已久的珠泪终于破眶而出,她悲不自胜地低声啜泣着,模糊紊乱的脑海里忽然浮现着一个抱着心爱小狈却不敢哭出声来的小男孩,渐渐地,小男孩的脸放大换成范以农那张冷峻忧愁、充满沧桑的男性脸庞,一阵痛怜揪心的痉挛绞过她纷乱如麻的心头,她倒抽一口气,语音梗塞地说:
“我会给他一个机会的,不过,这次得他来找我,他必须凭他的感觉找到我,然后,带着他的真心献给我。”
薛碧如脸上露出一丝带泪的微笑,母性那份无求的爱心深绽在她秀美而刻满鱼尾纹的容颜上。
※※※※
净岚山庄。
范以农静静坐在书房里,两只脚高高地架在书桌上,他的书桌空出来的地方堆满了酒瓶、酒杯、烟蒂、烟灰,还有一罐镇定剂、安眠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抽了多少烟。
书房里燃着一微晕的立地台灯,辉映着他那张苍白阴霾、略显憔悴颓丧的脸孔。
他的头仰靠在椅背上,他并没有被自己狠狠地灌醉,虽然他很希望自己能够烂醉如泥,醉到没有办法再发挥思索的能力,醉到不知道痛苦、绝望是什么样摧人断肠的滋味?
商珞瑶失踪整整一个月了,他无神地凝望粉白的墙壁,懊恼自己的束手无策和彷徨无助。
她就像一阵云烟突然从他生命中消失踪影了,他曾经刊登寻人启事,也曾经开车盲目地穿梭在台北市的大街小巷,更曾经发狂地去查找她台大同学的名册,一一向她们打听讯息。
然而,一切都像石沉大海一般,她走得干净利落,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给他永难平复的创痛和遗恨!
他落寞痛楚地想起,郭妈在珞瑶出走之后,对他说过的一段发人深省而令他沉痛万分的话:
“大少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少女乃女乃找回来,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了,她完全没有半丝女主人的骄气和架子,就像夫人一样令人敬佩而心折,失去她会是你这一辈子最大的损失和遗憾的……”
猝然闭上湿润的眼睛,任凭揪肠刺骨的痛苦深深戳绞着他那满目疮痍的心。
是的!这的确是他一辈子永难磨灭的遗憾和痛苦――
曾几何时,净岚山庄这个富丽堂皇,曾经美得像伊甸园的家园少了它温婉绝尘的女主人竟显得这般空洞而凄冷?
他像个坐以待毙的困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他一面啜饮着辛辣苦涩的酒汁,一面重复思索着一个令他五脏六腑都绞在一块的问题:他失去了她,失去了那个明眸皓齿、温柔贤淑,好像仙女、天使,菩萨化身的美丽妻子!
他是怎么搞的?在他拥有世界上最珍贵的瑰宝之后又骤然失去了她?
范以农啊!范以农!你就像你那个比你多了一双慧眼的弟弟所说的,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浑球!
他的阴沉和自暴自弃令郭妈忧心而不忍,然而,她的苦口婆心只换来范以农不耐烦的咆哮和更厉害的酗酒行动。
于是,无奈困扰的郭妈只有把她的烦恼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薛碧如。
当薛碧如难耐母性的煎熬和忧烦走进净岚山庄,打开书房时,她的眼睛和鼻子立刻被满屋子的烟味和酒气薰得呼吸困难,头重脚轻。
她立刻断然拉开紧闭的窗帘,并打开空调系统的开关,屋内立刻大放光明,空气也跟着新鲜流通起来。
目睹他那张铁青泛白的脸,以及布满血丝浮肿的眼睛,一股不能控制的沉痛和愤怒立即取代了满月复的怜爱和内疚。
“我想我是看错了你,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怯懦、逃避现实而不敢接受挑战的胆小表!!!”
范以农下巴紧缩,他咬紧牙龈地又狠狠往喉头灌了一口烈酒。
薛碧如气得脸色发白,立刻夺走他手中的酒杯,她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痛心疾首地厉声指责他:
“你以为沉溺在酒精和尼古丁里就可以替你找回珞瑶吗?就可以逃避你的痛苦吗?你这样颓废、意志消沉,如果让珞瑶知道了,她会回心转意吗?不,孩子,她只会更伤心、更瞧不起你,因为――”
“够了,够了!”范以农痛苦地低吼着,一记粗暴而令人心惊胆寒的重拳敲击在书桌上,霎时烟灰四扬,酒杯飞落,桌上所有的东西都移了位置,“你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不值得你付出关心的废物身上,反正――我又不是你生的,你还是多关心以升一下吧!”
他的话撕碎了薛碧如的心,让她脸上的血色尽褪,伤心不已,她还来不及从这阵痛楚中苏醒过来,端着水果站在门口的郭妈却忍不住满腔的激愤大声的冲口而出:
“大少爷,你不该讲这种话来伤害太太的,如果她没有资格来管你,全世界的人更没有资格来管你。”
范以农的脸色立刻刷白了,“郭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浑身紧绷,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而停止流动了。
“郭妈,你不要多事――”薛碧如连忙含泪劝阻郭妈,她怕情绪已经够乱的范以农会承受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重击。
忠心质朴的郭妈却缓缓地摇摇头,她老泪闪动地呜咽说:
“你让我说,太太,我再也受不大少爷把你当成一个毫无关系,只是老爷娶来的继母看待,你对他那么关心疼惜,你们母子早该验明正身,早该相认的!?”
冰妈的话像一阵出其不意却威力惊人的龙卷风席卷了范以农全身的感觉,接着,一抹剧痛绞进心脏,他面无血色地望着泪光莹然的薛碧如,强迫自己忍受这个令他晕眩而招架不住的冲击,沙哑而不敢置信的呢喃着: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瞒着我?”
一颗晶莹而酸楚的泪珠夺眶而出,薛碧如摇摇欲附坠地扶住墙壁,“因为――你爸爸不准我和你相认……”接着,两行清泪顺颊滚落,她强忍住想要拥住儿子抱头痛哭的冲动,在泪雨滂沱中道出她的苦衷、她的悲哀,还有她和范文辅之间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
范以农的脸完全扭曲了,他眼中也闪着丝丝闪耀的泪光,“所以,你才会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悄悄替我盖被!?”
“你知道?你――竟然都知道?”薛碧如心酸地含着泪水望着他。
范以农扭着唇角苦笑了,他笑得既辛酸又悲恸,“是,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不敢张开眼睛惊动你,我只敢偷偷把这份感激和温馨放在心底珍藏,我现在终于知道,原来我和以升一样都可以理直气壮拥有你的关心,这就是为什么我生病时你会衣不解带守在我病榻边的原因,而我――”他悲哀而嘲讽地停顿了一下,“我竟然喊了你将近三十年的‘薛阿姨’,天啊!我这一生到底是活在怎样荒谬而扭曲可笑的故事里!?”他倏然发出一阵凄厉而讽刺的狂笑,笑得凄凉而浑身震颤。
薛碧如如遭重挫的俯身靠近他,“孩子,是妈对不起你,我实在是个失职又悲哀无能的母亲……”她难以自禁红着眼眶,慢慢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而心痛的抚模着范以农那头浓密的头发。
范以农浑身掠过一阵抽搐,热泪狼狈地涌现在他那双干涩酸痛而憔悴的眼眶里,他颈部的肌肉紧绷着,竭力克制那股几近溃决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