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隽淳忧心忡忡地沉吟许久,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对了,她身上那点风寒下碍事了,把这几帖药喝完,躺个两天便可以痊愈。”玄大夫顺手开了张药单,写完时又顿了几秒,停笔抬起头。“庄主,这姑娘是你府里的……”
“她是我的贴身侍女。”他不着痕迹地答。
“喔……』玄大夫有意无意地斜瞄他一眼。“虽是和老身无关,但这事还得问你一问,她--她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的瘀青和伤口?”
费隽淳神情骤变。“瘀青和伤口?”
“怎么,原来你不知道呀?”玄大夫故作惊讶。“我以为她这副德性任谁见了都晓得她受到虐待呢。”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事实上早已握手成拳,十指泛白。“虐待?”
“或者还称不上是虐待,但我猜想,她身上大概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吧……也罢,这是庄主您的家务事,老夫也不便多说。”玄大夫甚为同情地将药笺推到他面前,接着又站起来,扛起长型药箱。快走到门槛时,玄大夫又回头说道:“对了,倘若这丫头醒来后愿意接受扳骨这酷刑,庄主可以请人到堂里跟我说一声,我会再找时间过来。”
“谢谢。”费隽淳神色严峻地道。
玄大夫只是淡淡地望他一眼,那一眼却蕴意极深,就此跨出了大门。
也在这同时,房内似乎有极细的嘤咛声传出,费隽淳蓦地转身,快步来到床榻边。
床上的人儿正眨动着眼睫,试着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刚退烧的她,只觉脑袋沉甸甸的,身子发了点汗,觉得周遭暖和得不可思议。
好奇怪,她的被子怎变得如此滑柔软绵?冷风又怎没从破了的窗子里灌进来?更奇怪的是,她的床边有人正看着她呢……
“啊?庄……”看清来人时,茵茵简直吓白了脸,直觉就想起身。
“好好躺着,妳生了病。”他蹙着眉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刚毅的脸部线条出现不搭调的温柔。
“生……病?”像她这么强壮的身体也会生病?难怪,难怪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觉得自己虚弱得快要死掉。
“妳在竹林里吹风吹得太久,染上了点风寒,不过妳的高烧已退,已经没事了。”
他说话的语气又是不可思议地温和,但茵茵却因为他的话而想起了那一夜的“痛哭流涕”,立即又黯下眼神。
“莲妈忘了妳的生日?”
“嗯。”
“所以妳难过得跑进竹林里哭?”
“……嗯。”
“但马云盼为什么要打妳?”
茵茵愕然地掀起眼睑,一时间答不出话来。
“妳不回答也无谓,反正我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
“她嫉妒妳、怨恨妳,因为我一再护着妳,要妳留在我身边伺候着。”他勾起冷笑。“我说得对不对?”
茵茵已经不打算再为马云盼辩护或解释,她当了十多年的出气筒,也该仁至义尽了。
“庄主说得很对,二夫人确实对您有意,虽然奴婢和庄主真的只是单纯的主仆关系,可她就是不信。”她语调哀戚地说着。
费隽淳静静听着,深湛如星的黑瞳掠过一抹灼亮的光芒;光芒的背后,竟隐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款情感。
“但我抱过妳,不是吗?”
抬起头,茵茵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当场窘迫地期期艾艾,红了耳根子。
“我想庄主那天或许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所以……”她迅速避开他那双过度慑人的眼眸。“在以前,马家大少爷也常动不动就拉我的手、搂我的腰……”
“搂妳的腰?”费隽淳原本平和的表情激起一股骇人的怒潮。
“不不不,我没被他给搂到,我逃开了……”由于不敢撒谎,茵茵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不过他常拉我的手就是,谁教我是个卑贱的丫鬟,即使百般不愿意也得忍气吞声。”
“可恶!”他极为愤慨地重击床柱,力量之大叫茵茵几乎惊慌地弹起。
“庄……庄主,你……”她害怕得直往床内缩去,以为他想动手打她。
看到她不知所措地白着脸往里头躲,费隽淳深吸口气,命令自己务必冷静。
“妳别怕,我不会伤害妳,相反地,我要和妳商量件事。”
茵茵抖瑟着牙齿。“商……量?”
“妳想不想治好妳的左腿?”
她惊悸得全身一震。“治好我的腿?”
“虽然过程很痛,耗时又长,但这是一个机会,可以让妳摆月兑掉瘸腿的恶梦,可以让妳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动。”
她却呆呆地,还是没反应过来。
“大夫说妳这瘸腿是后天造成的--是不是马云盼做的好事?”
这个问题,立刻又引发她蓄藏在眼底的酸楚。因为不想哭,茵茵抿住唇极力忍着,用沉默来证实他的疑虑并没有错。
“当时莲妈在场吗?”
眼眶满溢的泪水只差厘米就要落下,茵茵依然缄默着没敢回答。
费隽淳懂了,他统统都懂了,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无声掉泪,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她一把抱起,让她在他怀里找到可以安心哭泣的地方。
强烈心疼她,所以在抱住她柔弱的身躯时,他确定了自己的沦陷,也确定再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答应我,接受治疗,让大夫把妳的腿医好。”
“我……我……”她抽抽噎噎地哭,着实心慌意乱了。
“妳不答应也不行,因为这是命令。”他在她耳畔用极平缓的语气说着,根本不像是在命令她。
闷在他怀里百感交集的茵茵,这才总算点了点头。
“而且不管有多痛,都一定要挨过去。”
她继续点头,心中充满了感激,还有颤动的痴心。就算遥不可及,她还是要去爱他,跟其它恋慕他的人一样,全心全意地去爱他。
他对自己的恩情,足以让自己此生永不后悔地深深爱着他,何况,她比别人都要来得幸运,曾经贴着这个温暖的胸膛,倾听他紊乱的心跳……
“啊--”
头一回探诊,茵茵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声传遍了整个沧浪山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庄内发生了什么杀人血案。
为避免她误咬了舌头,玄大夫塞了块软布到她嘴里,并将她的手脚固定在床板上,好方便扳骨的工作。
痛不欲生的茵茵在床上几度昏厥过去,因为不能上麻药,茵茵只能强忍着巨大的疼痛,流着眼泪,拼命说服自己牙一咬便撑过去了。
因此,当玄大夫结束了第一天的疗程时,两人都已筋疲力尽,尤其是茵茵,她本来只是瘸腿,如今只能像个残废人待在床上,全身再使不出半点劲。
被派来照顾茵茵的是先前在厨房里认识的阿梅,虽然她羡慕死茵茵能得到庄主的特别待遇,但看她此刻为治好瘸腿所受的折磨,也不觉难过得很。
“妳还好吧?我扶妳起来喝药好吗?”
茵茵极小力地点了下头,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藉此获得片刻喘息。
阿梅将茵茵扶正后,才去端了碗黑抹抹的药汁让她喝下。
良药苦口,茵茵一声不吭地将药喝了尽;阿梅倒没想到她意志力这般惊人,受尽苦头还能不皱眉头地喝下这碗浓浊的苦药。
“还很痛吗?”阿梅关心地问着。
“一点点。”茵茵有气无力地说着。
见她脸色白得像纸,阿梅不敢再多问什么。“那妳躺下来好好休息吧,有事的话我就在旁边。”
“谢谢妳。”茵茵很想感激地对她微笑,但脸部神经显然不受指挥,嘴角抽动了一阵,就是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