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娘,我要吃糖葫芦。”
“糖葫芦?”又来了,只要马云盼心情不佳,就会格外想吃些怪东西,要底下的人为她奔波张罗。
“妳叫玉宁去街上替我买,我要吃十串。”
“十串?”莲妈又傻了。
“不,十串不够,改二十串好了,叫她快点去买,我嘴巴馋得很。”
“可这个时间……”
“妳烦不烦哪?快叫她去买,听到没有?”马云盼柳眉倒蹙,相当不耐地摆手,尖锐的音量刺得每个人都头痛。
莲妈爱莫能助地望了候在门边的玉宁一眼,使了个眼神,玉宁怏怏不快地转身离去。
饼不久,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板,莲妈正纳闷这玉宁怎么这般迅速就买回来了,打开门,才知来的人竟是茵茵,她老脸绷紧。
“妳来这儿做什么?”
“娘……我……”
“是谁来了?”马云盼耳尖地撇过脸,瞧见茵茵,恼怒愤恨齐上心头,倏地大步到她面前,狠狠地揪住她的衣襟,半扯半攒地拉进屋里。
“好!很好!妳还敢来这里,看我怎么治妳!”
“啪啪”两声,毫不留情赏了茵茵两巴掌!这突来的灾厄让茵茵再站不稳,跌在地上也同时让那只鸡腿滚出了怀里。
莲妈瞠目结舌地瞪着那只鸡腿,马云盼却气得浑身发抖。
“贱丫头!竟然还敢去厨房偷鸡腿来吃!贱丫头,看我打不打死妳!”举起脚接连踹了几脚,她气喘嘘嘘,茵茵痛得大声求饶。
“别打了,小姐,妳别打了……这鸡腿不是偷来的,是庄主给奴婢的!”茵茵一边逃一边嚷着,见莲妈呆立在门边,急忙就缩到她的身子后面,紧抓住她的小腿不放。“是真的,不信您可以去问问庄主,而且我这鸡腿是特地带来给娘吃的,不是我要吃的……”
无论如何,庄主说过两只鸡腿都可以给她吃,她只吃了一只,另一只偷拿出来应该没关系,而且,她宁愿让庄主处罚也不要让马云盼这个……这个臭婆娘趁机会找她出气。
“妳说什么?这鸡腿是庄主给妳的?”孰知这么一来让马云盼更为忿怒,想到费隽淳竟让茵茵吃得这么好,她心里的护火烧得加倍炽烈。
“嗯。”茵茵躲在莲妈身后怯怯地点头,也突然发觉,这回娘居然没有甩开她,果真当起了她的挡箭牌。
事实上,莲妈是因为太过吃惊,整个人僵着无法动弹。她万万没想到茵茵宁可冒着被马云盼拳打脚踢的风险,而带了一只鸡腿来给她--这丫头,该说她是太笨,还是太善良?
“女乃娘,妳走开!我非打死茵茵不可!”
“小姐,妳别这样!”突来的不忍让莲妈气急败坏地拉住马云盼。“妳真把她打死了,若庄主怪罪下来可怎么办才好?”
“我不会把她打死,我只要把她打得残废就够了!”说着又去扯开茵茵的辫子,茵茵痛得哇哇大叫。
“小姐,妳冷静点,现在庄主他……他摆明护着这……这贱丫头,妳若打得她残废,又得怎么对庄主交代呢?”莲妈挡在茵茵身前,使出全身吃女乃的力气硬是拦住了马云盼。“何况您不是……不是很喜欢庄主吗?这样一来,除了让庄主更加讨厌妳,说不定还会影响妳在这儿的地位呀!”
“女乃娘,妳……”她咬牙切齿又羞又恼,眼睛迸射出火花。
霍地转身,将那只鸡腿重重踩烂,马云盼忿恨地冲到花几边尖吼着。
“叫她给我滚出去!往后绝不许再踏进双飞楼一步,否则我一定要她好看!”
“好好好,您别生气,我马上把她赶出去,您别生气。”莲妈二话不说立刻拉着茵茵匆忙出去。
披头散发又遍体鳞伤的茵茵,从没想到马云盼是如此痛恨她、讨厌她,远比以往更胜;她也总算知道,马云盼确实喜欢庄主,可这……这未免太过离经叛道、为礼俗所不容了?
“听到没有,以后别再来这里,只要妳一出现,小姐的情绪就会失控。”莲妈深吸口气警告着。
“我……我只是……只是以为娘记得我的生日,所以……”她低垂着头嗫嚅说道。
“生日?”莲妈愕然。
看来娘确实忘了,茵茵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我回去了,妳快去安抚小姐,免得她又开始乱砸东西。”说罢,拖着疼痛不堪的两条腿慢慢离去。
莲妈失神地望着茵茵凄楚得令人鼻酸的背影,想着屋里撒泼得失去理智的马云盼,她摇摇晃晃,身子险些无法站稳。
扶住身旁的圆柱子,森寒冷风吹来,刮起脚边的落叶,却见莲妈的眼里闪烁着痛心的泪光。
第七章
跌跌撞撞地出了双飞楼,茵茵精神恍惚、两眼呆滞,宛如行尸定肉般走在白石甬道上,不知不觉地钻进一片竹林里。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两条咸咸的泪水,淌湿了衣襟,刺肿了眼。
早上梳得整齐的辫子,在马云盼歇斯底里的拉扯中散乱成蓬松的毛状,靠近肩头地方的缝合处被撕破了,布扣掉了、裤子脏了,鞋子的底部更是裂了大半……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完整的。
入夜后的竹林在旁人看来是如此的阴森诡谲,茵茵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往竹林最深处无所觉走去。
被乌云半遮闭的月光时有时无,阗无人声的林子里更显幽冥漆黑。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茵茵像是走得累了,也像是突然回复了神智,她朝着地面颤然一跪,接着匍在草地上痛哭失声,狠狠发泄着心头的委屈。
她这一哭,似乎惊动了隐藏在林中的生物,有鸟儿急欲振翅飞去、也有虫子不甘示弱地发出鸣叫声,但这些都影响不了茵茵想大哭特哭的决心。
泛滥的泪海一波波渗入上壤里,茵茵哭得累了,到最后半卧在草皮上,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着。
冷冷的风朝她吹来,单薄的身躯像只小虾米蜷曲一团,眼泪已然干涸,透支的体力让她意识逐渐模糊,又肿又痛的眼皮也慢慢合上。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被人给牢牢抱起。
蓬乱的黑发在半空中飞散着,左手无力地垂落晃动,茵茵想撑开眼睑,无奈力不从心,尤其当她往左边一靠时,欣喜地发现身侧有个暖炉,她迷迷糊糊地瑟缩着赖上去,终于跌入深不可测的梦境里。
阴霾午后,屋外陆续飘起银白细雪,屋内也陆续烧起七、八个火炭盆子,把整个房间烤得暖烘烘的,连一丝寒意都感受不到。
玄大夫一脸凝重地离开床榻边,手拈花白胡须走到紫檀几旁坐下,坐在另一侧的费隽淳见他蹙眉不语,一颗心如履薄冰,恁地感到寒冷。
“如何?”
“我看她这瘸腿该是后天造成的,也许是摔伤、也许是跌伤、也许是被打的,原因有很多种,得问问她本人才知道。”
“医得好吗?”
“老实说,这位小泵娘的左腿原是可以治好的,可惜延误就医,如今她小腿的骨头都已经定型,若想矫正她的骨骼,恐怕不太容易。”
他不觉呼吸一窒。“不太容易?意思是她的腿还有得救?”
“是有得救,可是……”玄大夫叹口气,幽幽地瞥了床铺一眼。“那也得她耐得了那股痛才行。”
“会很痛?”
玄大夫极缓慢地摇着头。“不是很痛,是非常非常地痛,钻心刺骨的痛,而且至少得痛上好几个月。”
“怎么说?”
“庄主,这您就不明白了,扳骨非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的事,中间只要她承受不了那股痛而半途放弃,那这疗程可就没法儿继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