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看他气得手指发抖,就知道他会不爽地拍桌子,茵茵没被吓到,反而镇定地仰起下巴,大声回答:
“是的,燕总管!我知道您非常不喜欢我的瘸腿。”
“知道最好!要是妳在庄主身边服侍个不好,我定让妳难看。”尽避他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看,但在拍完桌子后似乎缓和不少,他深吸口气又道:“庄主今早出庄巡视产业去了,他跟我交代过,说有什么事尽避吩咐妳去做,让妳尽快熟悉这儿的环境和规矩。”
“是,不管燕总管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会努力去做的。”
燕总管的眼光不自觉又瞟向她那条瘸腿。“看到妳这条腿儿,怎么说我也不放心……算了,妳就去花园帮忙除除杂草、修剪枝叶,顺便摘束花摆在庄主的书斋里。庄主喜欢花,每天我都让人给他弄上一束,今天就让妳学着去弄吧。”
“喔。”
“好了,快去快去,别杵在这儿碍眼。”他嫌恶地道。
“是,奴婢告退。”
像逃难似的从执事房里跑出来的茵茵,庆幸罚站被骂了半个小时后,总算得以呼吸新鲜空气,而不是重复地去闻那一屋子的乌烟瘴气。
下意识地模模脸颊,怀疑自己真有那么讨人厌吗?
或者……她低下头去看那弯曲的左腿。像她这种瘸腿的跛子连当丫鬟都不够资格,只配到街上乞讨去?
唉,还不够坎坷吗?她苦涩地问着自己、问着老天爷。
来到一大片广阔的花园里,茵茵请教了几个正埋首在花丛里工作的家仆,于是便挑了一处尚未绽放的水仙花圃,卷袖开始帮忙,吃力地跪着双膝,认真而专致地拔除新长出的杂草,并且施水灌溉,检视每一朵花儿的生长情形。
到了接近正午的时候,茵茵在园子里摘了一束纯白色鲜花,嗅着淡雅香气,朝庄邸东边走去,准备照着燕总管的话,将花放在庄主书房的瓷瓶里。
“柳茵茵!”
有人连名带姓地喊她,倒叫得她有些怔忡,怀疑自己是否耳背了。
“喂,妳是不是柳茵茵?”来人刻薄跋扈的嗓音已到了身后,并且很不客气地推了她一把。
茵茵惴惴不安地回头,以为这说话的女子在庄里有着重要身分,怎猜得到,她的穿著打扮和自己差不到哪去,表明她不过也是个小小奴婢,但她的气势却相当凌人,举手投足间骄傲得不得了。
“妳是?”茵茵蹙起眉头,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快。
“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一双单凤眼略为扬起,她嗤声地撇撇唇。“我叫玉宁,这儿的奴婢下人们见了我,还得喊声玉宁姐,妳晓不晓得?”
“不晓得。”唯一晓得的是,茵茵知道这女子就是原先服侍庄主的贴身侍女,但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起。
“我想说代替我的丫鬟长得什么德性咧,啧!”玉宁蛮横地捏住茵茵的下颚,将脸凑近仔细端瞧。“不过是比我年轻些、稚女敕些,但看妳这条瘸腿,我就此妳强得多,凭什么妳可以取代我在庄主身边工作?”
虽然茵茵缩了脖子,看似很畏惧她的态度,但还是睁大了眼珠子,一直瞪着玉宁的那张脸看。
“看什么看?我虽然大了妳几岁,可我的样貌也不输妳。”玉宁神情不悦地甩开手,对这个柳茵茵有张精致粉女敕的脸蛋儿很是不平衡。
“玉宁姐,咱们待在庄里都是为讨口饭吃,妳这样为难我,对妳又有什么好处呢?”茵茵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反正她和自己身分相同,也不怕她对自己怎么样。
“怎么说我动作都比妳俐落些,而且待在庄主身边有不少好处,现在我被派到二夫人房里服侍,简直就是恶梦一场!”收敛了张牙舞爪的表情,玉宁不甘愿地望着别处,肚里可说是积了堆闷气。
原来如此啊!茵茵恍然大悟。
“我懂了,妳就是因为这样才对我不满的啊。”
“妳知道那是最好!”玉宁愈想愈生气。“若不是妳,我也用不着沦落到那个臭婆娘的身边去。”
“臭……臭婆娘?”哇哇,茵茵难以置信她居然敢用这三个字来骂马云盼,这……这真是骂得太好了!
她这辈子过得孬种,连私底下都没敢向人说马云盼的坏话。
而这个玉宁,哇哇,实在太勇猛了!茵茵喜上眉梢地露出傻眼的笑容。
“做什么这样看我?”玉宁两手叉腰,站着三七步,狐疑这个笨头笨脑的丫头做什么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她。
“妳……可以再骂一次吗?”
“骂什么?”玉宁莫名其妙的。
“就是妳刚刚骂二夫人的那三个字呀。”
“哼,我可不怕妳告状,大不了我卷铺盖走人就是,她是臭婆娘、女疯狗、母夜叉、死贱货!”她一口气骂完,心里可舒坦多了。
“哇……妳好厉害啊,连骂人都可以这样顺畅,是我就不行了。”茵茵真想为她用力鼓鼓掌,不过她手上还抓着束花,只好暂时忍住。
玉宁瞪着这个傻呼呼的笨丫头,觉得她未免太过“单纯”了些,她是来找她算帐的,不是来让她崇拜的!
“妳没长脑袋瓜是不是?”
“当然有啊,只不过每个人的构造不一样。”茵茵误会了她的意思,“蠢蠢”地为自己解释。“像妳可以及时想出很多骂人的话,我却不能,可见得我们的脑袋瓜装的东西不大相同。”
玉宁还想再骂什么,但看这丫头又是这么“白痴”与“天真”,到了喉咙的话硬是吞了回去,决定不跟她计较了。
“妳这束花是要拿去『隽书斋』的是不是?”
“是啊。”
“像这种整束白的花,庄主最是不喜欢,妳最好去换一束五颜六色的。”
“真的吗?”茵茵楞了下。“我还想说白色看起来纯净无瑕,放在书房里最是适合了呀。”
“那妳就错了,我服侍了庄主快两年了,他的嗜好与习惯我最清楚,妳快去换一束吧,免得挨了骂说我没提醒妳。”玉宁冷冷地说。
茵茵感激地猛点头。“谢谢妳呀,玉宁姐,我这就立刻去换束花。”
“嗯。”
待茵茵拐着步伐离开,玉宁的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窃笑。
“哈,庄主只喜欢单一颜色的花,妳真弄了束五颜六色的花摆在他书斋,恐怕……嘿嘿嘿……”
华灯初上,明月高悬,倚虹厅里正值用膳时间。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物,不同的是每个人心里各有疑问、各有心结,挂在脸上的表情也回异于前日。
铁冀云,故作疯疯癫癫地一再劝酒,自恃酒量其佳,没人喝得过他,于是乎灌了一壶又一壶,酒兴方酣,嘴里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费翰淳,若有所思,心事重重,有一箸、没一箸地夹菜,一块圆润腿肉夹落盘中间还浑然不觉。
费隽淳,神色自若地与铁冀云喝酒叙旧,眼角却不时来回逡巡着二弟与铁大哥那位面带寒霜的女徒弟,脑子里突地想通了什么。
马云盼,从头到尾臭着一张脸,没想到茵茵竟莫名其妙地成了费隽淳的贴身侍女,瞪着茵茵的眼光像要将她千杀万剐般,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这刻又不能发飙,只好隐忍着。
在一旁的茵茵可心惊胆跳了,在发现二夫人用着杀人的目光把她削成一片片后,赶忙侧对着她,站在费隽淳右边,藉以避开她恐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