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失口,可惜他不知那一失口就是一辈子的代价。
倒霉!倒霉透了!
☆☆☆
对于龙绻儿来说,旧事极少念及,特别是令她怨怼的旧事。
八年前,宁王龙缱突然留书出走,从此浪迹天涯,这成了积压在她心头最无法释怀的痛。她不理解兄长的行为,莫非,他一点都不在乎母妃和她?重重深宫、层层冷殿,到处充斥着鬼蜮伎俩,缺少顶梁柱的母女如何自处?为此,母妃变得更加冷冽,昔日脸上的从容渐渐被冷凝取代——眼看菊、竹两妃及钦天监的薛公公暗植势力、拉拢权贵,借此支持羽翼日益丰满的陵王,她与尚家兄弟莫可奈何——推宁王继太子歧成为下一个东宫主人的大好机会因他的私离而告吹,他们现在惟一能做的是尽量取悦皇上,拖延光阴,好在册封惟一能有资格担当太子监国的陵王前找到龙缱!
笔此,对女儿,梅妃无暇顾及,淡如陌路。
龙绻儿身边除了花凋,烟雨,还有……冷宫中的兰贵人,已是无人。
花凋是扭不过答应的;烟雨则是从小苞随于她;只有孤单冷清的兰贵人,是真正不为缘由对她好……尽避,幼时她曾以折磨兰贵人为乐,她也不计前嫌。温柔的兰姐姐,总是默默地教她,为她解决纷扰,倾听那少女的烦恼。对于兰姐姐,龙绻儿认为比娘亲。
“绻儿……”浅浅的呼唤拉回了龙绻儿的思绪。
她神思朦胧地摇头,“兰姐姐,我没听懂。”
“刚才那首《垓下歌》,你先解释一遍,容我听听。”
幔帐后的兰烬落,多年如一日,静如止水。
“我……”龙绻儿咬着嘴唇,面红耳赤。
“咳……你心不在此,我……咳咳……纵然教上百遍也是惘然。”
“都是我的错!姐姐你教,我一定好好听!”明日师傅问诗词,她若被卡住,那就麻烦啦。
兰贵人轻轻叹息:“不会就是不会……咳……八年光阴,你如有天分,早已是名满天下的咏絮才女……咳咳,何需自欺欺人?我帮你捉刀恶补,即便令你勉强成为第一名,未必见得……咳……就好。”
龙绻儿好奇地瞪大眼,“你以前不是这样子说的!你告诉我,弱肉强食,只有‘第一’才不会被欺!即使,为此变得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也不为过!现在,你却说不对?”
“只因你一无是处。”传来冷冷的、毫不留情声音。
龙绻儿豁得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瞅着她视若亲人的兰烬落,“你说我……一无是处?”
兰烬落淡淡地说:“不错。绻儿,你大了,难道要像以前一样迷糊地过日子?诗词篇章我为你代笔,尔虞我诈我可以教你对峙,但你需知,并不能长久一生!我清楚自己的大限……咳……”一阵剧烈咳嗽,淡淡的血腥弥散。
“不!”龙绻儿大嚷,被吓得一身冷汗,浑身颤栗。多年来,她的身后就是因有三个人支撑,才不至于末路!如今,兰姐姐也像缱哥哥一样对她撒手?还有,白天花凋的娘说她儿子会离京!为何,大家都选择离开?她听他们的话,尽量改变,难道不够诚心?
心被掏空——
“兰姐姐……你不管绻儿了?”她小心翼翼再次试探,希望有所改变。
兰烬落漠然地转过身,掩面道:“从此……咳咳……锁兰苑不再为公主开,你若有心念多年之情,那就保守我未疯癫的秘密,若然……咳……若然恼我,兰烬落领死便是今晚。”
龙绻儿哆嗦着,勉强挤出一抹笑,“好……兰姐姐,绻儿跑神,让你生气合该被恼!我去反省……你别当真,啊,我明天会拿第一给你!我会让你看——我不是——”一咬牙,“一无是处!”最后,步伐凌乱地转出锁兰苑的内室。
她消失后没多久,暗中转出一手持墨绿洞箫,身袭玄紫的男子。他冷若寒霜的锐利眸子扫了扫四周,才说:“太子妃,此话当真?”
兰烬落优雅地伸出如枯木般的胳膊掀开幔帐,露出灰死的惨淡容颜,“你是怀疑我说我快死了,还是怀疑我对龙绻儿的话?”
此人正是六扇门四大捕头中最少出现的月刹。他稍稍欠身,脸上的寒意不减,“月刹岂敢造次,太子妃见谅。”
兰烬落摇摇头,吃力地扶着冰冷的石桌颤巍巍站起身,“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如此,我无可辩白。”
月刹的恭敬隐约泄露一抹怪异的情绪,“事实已成定局,再做狡辩也是枉然。”
“月刹,你对我的偏见不能淡去?”兰烬落一敛黯然神伤,“我以为,多年来冷宫发生的一切足以使你明白,不需我再咳……咳……”胸口涌上来的闷气令她无法呼吸。
月刹冰冷的眸子稍稍一动,随即恢复原状,“太子妃,月刹如果不明白,这三个字断然不会出口,也不会站在这里。”
兰烬落喘息着摆摆手,“从选秀那日起,‘太子妃’三个字烬落已受不起。你……既明白其中的曲折,为何……再三挖苦?”
月刹定定地回答:“不敢,属下职责是保护太子妃,其他……无非吐露实情。”
兰烬落轻轻一嗤,“保护我?呵,大概是怕刺激到我才隐瞒吧,岐的性格我焉能不知?他是要你回朝卧底,伺机取我性命,祭奠东宫枉死的人!”
“爷不了解实情。”月利握着玉箫的手骤然一紧。
好一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兰烬落苦笑,“何必?让他了解真相只会痛苦。与其如此,不如将错就错。月刹,你能说你不恨我?不是我,你不会跟着家破人亡,更不必在他人檐下受牵制。”
“月刹只知护主,未敢有私心。”月刹的眼眉闪过杀气,“至于家破人亡……全拜梅妃、尚家兄弟所赐!”
“难怪方才——”兰烬落颔首,长长的眼睫一颤,“你认为我若心存‘妇人之仁’和背叛太子无异,对吗?其实,要人生不如死的方式不一定是刀剑相向。比方龙绻儿……记得岐也曾说:对一人与其杀,不如毁。”
月刹一怔。
兰烬落的声音宛似刀剑般寒冷。“一个不辨是非的傻痴,一旦离开依赖之人,就如失去三魂六魄,必毁无疑。尤其是……”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她先前爬得越高,在发现梯子被撤之后,摔得越惨!”
月刹悚然,不觉抬目重视面前的女主人。
“一张白纸,最好添墨着色,不是吗?”兰烬落的孤绝此刻尽现,“月刹你瞧着!不仅于此,龙绻儿毁了的同时也毁了梅妃——她女儿在宫里多年的‘所为’早已陷她们于四面楚歌之境!”
她要报仇,绝不放过任何害他的人。
第八章流水
六神无主。
龙绻儿真的走上了穷途。今日,所有的灾难统统降临。
先是出去找花凋,被一个怪怪的浪人打伤,至今脖颈肿痛;而后回宫听兰姐姐讲文,却被她莫名的话吓到;接着,出锁兰苑时不巧撞到前往翠微宫看父皇的母妃。母妃见到她先是一愣,旋即二话不说当着太监、宫女的面儿狠狠甩她一耳光!
疼吗?不,不疼,因为没知觉。
她呜咽半天说不出话,自咽喉火烧起一把火,口腔腥甜。
那一刻的母妃眼神阴鸷,若有两团熊熊烈焰在燃烧,她指着她的鼻子,狠绝地道:“冤孽!本宫怎么没早点看透?之前不忍你吃苦,也便犹豫拖延,你可想过本宫?你——你且回去等候受旨,不日前往北狄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