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御寇没有答腔,眼睛目视不远处的围场,不知想什么。
其其格不以为忤,小手拍着马颈,灵巧的眸子上上下下在它的皮毛上逡巡,轻呼道:“你很爱惜它。不然……这匹马不会如此洁净,杂毛不生。”
“为将者,战马若足。”战御寇终于低下头睨她,“没有人会不爱借自己的手足。”最重要的是——手足不会背叛他,不会。
“你一定对部下也很爱护。”她的眼笑眯成月牙状,“我阿娘说,只有真正懂得珍惜自个儿的人,才会去体恤身边的人事。你是那样的人——我在校军场看你操练人马的时候,确实严厉,上万的人从头至尾一个不松,逐自验收。不过呢,我知道你是为避免他们将来吃亏,是吧?”
战御寇神色怪异地一勾唇,“你的‘阿娘说讲’真多。”
“咦?你注意到啦?”她不大好意思地揉一揉细长的两绺发辫儿,“阿娘是我心里最厉害的人。她说的话十有八九会应验,只是太多了我会忘记……结果叔叔们都骂我笨。哎——你觉得我笨吗?我觉得我不赖啊,至少骑射功夫不比任何一个哥哥差哩。若有那么一天咱们较量较量,说不定从此‘草原独秀’便名扬千古呢。”
“饱汉不知饿汉饥!”战御寇的口吻严峻起来,“没有亲自上战场的人就没资格笑谈风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名扬千古,岂不知有多少将士为此家破人亡?当你我较量的那天——便是大隋与突厥开战的日子。你何止笨?简直愚蠢之极!”
开战?
她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两人在那辽阔的草原上驰骋,彼此比试骑术和射艺,看看谁更胜一筹,为什么会和滚滚硝烟连起来?
其其格困惑地重复着他的话:“愚蠢?”哦,是啊,她又忘了自己是个突厥人。他们之间的鸿沟很深很深,而且由来已久,哪怕是一次小小“争执”都会被解读成“开战”的。
她的话太幼稚、太不负责,难怪被他毫不客气地斥骂!
可是——他骂得那样辛辣刺骨,难道不怕伤到她?是不是突厥人悍得令他忘记她也是个小小的女子?
其其格盈盈的大眼用劲睁着,努力想从他冷峻的脸孔上寻找一丝丝懊悔或歉意,奈何——
她失望了。
战御寇浑身散发着幽意,那冷冷的寒光一圈一圈扩张,刺痛她的眼睛……小手慢慢松开血汗马的脖颈,情不自禁后退。
“回到你的马上。”他别开无情的脸,“狩猎要开始了。”
其其格咬咬唇,心里打了个死结,难受得要命。但听到狩猎的号角已响,不由得转身而去,重新骑上紫骝马。
宇文札见她脸色铁青,多事地凑来,“公主贵体有恙?”
“滚开!”其其格没好气地低吼。
宇文札碰一鼻子灰,却嘿嘿一笑,“何必动怒呢?战御寇本来就是个不解风情的莽夫,公主和他打交道肯定会吃亏。不过,也不必生气。恶人自有恶人磨,先让他威风一下,晚些时,在下自能帮公主出一口怨气。”
他笑得阴森,其其格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哼道:“如此,我应当谢谢你这两次三番的美意啦?”。
“不、不敢当。”宇文札越来越没有抵抗力,芳泽一近,立即感到呼吸困难,吞口口水,“那些都是……小意思。”
“好。”其其格突然笑得很甜,“宇文公子啊,如果小女子有了为难之事,你会鼎立相助的吧?”
“是,那个当然。”宇文札豪情顿升,拍拍胸膛保证,“在下与公主不打不相识,颇感有缘——为公主效劳,三生有幸。”
其其格暗翻个白眼,忍住欲撕烂那张大嘴的冲动,恶魔召唤般朝他一眨眼,“那你告诉我战御寇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宇文札刷地拉下脸,顾左右而言它,“以前的时候啊,战御寇也随驾狩猎。不过——那时候——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我怎么知——哎呀!”音未落,就被其其格豢养的那只雄鹰的尖嘴给叼住耳朵。
“说实话,干脆点啊。”其其格敛起笑靥,一挑眉,“布日固德早上没吃东西,它若是急昏头,把宇文公子的耳朵当美餐,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你……你让它下来!”宇文札嘶哑地道,战战兢兢,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喘一下。
“你究竟说不说?”其其格叉着腰,凉凉地道,“狩猎再过一会儿就开始了,那时你即使愿意说,我也没功夫听喽。”
宇文札的汗淌下来,“公主!我……我真没得说呀。家父晚年得子,战御寇比我大上一辈,往早些时追溯,恐怕……恐怕我还没出生,想告诉你也无能为力嘛。”
“哦。”其其格别有深意地一笑,接着陡然变脸,“你刚才不是说他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辈,现在又承认比人家小一辈了?宇文札——你倒是善于见风使舵。我的耐心有限,你听好,知道多少说多少。否则,别怪我教鹰无方——”
“啊……好好好。”刺痛袭来,宇文札差点跪地,如丧考妣地低声求饶:“我说就是呀。听说……战御寇他是萧后的远亲,自幼丧父,其母不得已从老家带他投奔大兴。后来,战御寇便一直在宫里出没,当时的老将韩擒虎、贺若弼见他身子骨壮,终日游手好闲,便拉入军营教。喏……再后来你知道了,他现在是大隋的左翊卫将军。”
“就这样?”她摆明不信。
“真的——”宇文札觉得耳朵快掉了,火辣辣地烧。
“他是否——”其其格还想再严刑拷问,奈何狩猎开始,她不情愿地命雄鹰飞开,马向围场内骑去。
宇文札捂着脑袋,又是愤恨又是迷恋,诡谲地盯着她,暗暗发誓一定要除掉眼中钉,抱得美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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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骑射,能和马上打天下的将军相媲美的有几人?
对战御寇来说,猎取被围在区区栅栏中的野兔、驯鹿、獐那些小东西根本是探囊取物。说白了,围猎是给不善骑射却又要显示风范的贵族子弟专门提供的良机。
其其格见他动也不动,扬眉问:“怎么,怯场了?”
“任人宰割的砧上鱼肉无甚可猎。”战御寇索性闭目养神,不愿在这会儿浪费精力。
“‘针’上鱼肉?”其其格知道的成语有限,莫名其妙地瞅着他,好奇道,“鱼肉和针也有关系吗?”是不是串起来?
战御寇嘴角一扯,淡淡道:“你还是去猎些东西合适。”
其其格噘起嘴,小声咕哝道:“就会对我爱理不理!你仗着比人家大一点、懂的字多一点、力气实一点、功夫好一点、名气响一点,神气什么?傲慢的人会一败涂地喔!”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傲慢如何?不傲慢又如何?早晚都会被后人取代。”战御寇睁眼,神思飘渺,“你看那昔日入主咸阳号令天下的刘邦,到头来不过是一抔黄土。大汉照样灭亡,江山落入他人手。”
“那大隋呢?”想也不想,其其格月兑口而出。
战御寇警戒地抬眼扫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锁场内几个年轻贵族的角逐上,精神才略略松弛。
他一夹马月复靠近她,擦肩而过时,一字一句道:“小女圭女圭,如果还想活着回去见爹娘,最好管住你的嘴巴。记住——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有人给你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