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怎么知道的?”蕖丹果然惊呼起来,声音又高又尖。那是少年人在获得了喜爱的事物之后,最爱发出的声音。多年以前,当我接到省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时,也曾这样兴奋过。
但,那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乱猜的,不是真有孔吧?”我装傻。
蕖丹取了箭来,再次放入我的手中,“你瞧!”
“真的耶!”这一次,是阿喜娜。她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地崇敬的神情,“箭尾真的是空的耶!王妃你好聪明。”
呃?
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就叫聪明?
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穿越时空的小说,女主角只需哀怨缠绵地吟诵几句后人的名句,没见识的古人们便会一时惊为天人!
可惜,古代没有著作权一说,不然,等到后世那个诗人真的吟出了那句千古名句,一定会有人告他侵权了。
这么想着,我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得阿喜娜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也懒得向她解释。
如果我现在对她说,我以前见过这样的响箭,而且在我们那里,就连孩子玩的玩具都比这个复杂得多,高明得多。
她一定不会相信吧?或许还会认为我脑子有问题。
算了!
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要说聪明,我哪比得上这支箭的主人?”我挑眉笑睇着蕖丹。不是我夸奖自己的夫君,虽说他缺少帝王将相那种成就霸业的才能,但是在其他某些方向,他还是很有些小聪明的。
哪知道,蕖丹却沾沾自喜地道:“那就是你也承认冒顿哥哥聪明了?”
“冒顿?”我心中起疑。
“对呀,就是冒顿哥哥。下个月王庭要举办叼狼大会,各部落的勇士们都要前来参加。冒顿哥哥说,年年都是大伙儿你挣我抢的没什么意思,他便做了这种带响声的箭,在赛前表演给大伙儿瞧瞧,添添兴。”
“就这样?”
“是啊,冒顿哥哥就是这么说的。”蕖丹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兴致勃勃地对我说:“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带你到太子帐篷里去,那里还有好多新奇又好玩的东西。”
我低下头去,久久注视着手中的鸣镝响箭。难道,太子真如蕖丹所说的,做这样一种箭出来只为了好玩?难道,他真的只是众人眼里那个玩物丧志的纨绔子弟?
难道,他真的甘愿从此以后远走漠北,再不踏足王庭?
不不不……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说。
那不是真正的冒顿!
可是,真正的冒顿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不知道!
我想,整个王庭,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
精明如侧阏氏,亲密如呼延冉珠……
第七章鸣镝(1)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翌日一早,我骑了“满月”,奔出王庭。
早晨的草原格外清新。辽阔无边的草场被红艳艳的朝阳镀上一层金。草叶上的露珠,像镶在翡翠上的宝石,泛着五颜六色的光华。红的,白的,黄的,蓝的,绿的……各色各样的野花,这一簇,那一片,把碧绿的草原装扮得比花园还要美。
“满月”跑得很快,不一会儿,我已经能远远望见冒顿带领的三千骑队了。
蕖丹说,他们每天早晨在草原上练习叼狼大会上的赛前表演。
我远远地勒住了缰绳,三千骑兵整肃威武的身影,在朝阳的映衬之下,显得小而模糊,像是画中的远景。
冒顿在景中说着什么,忽然,他跳下马背,温和地抚了抚“雪瞳”雪白色的长毛,然后在马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雪瞳”放开四蹄,纵情奔去,如一道雪亮的惊电,划破细碎的绿浪。点缀在绿浪上的野花被马蹄踏得飞溅起来,盈盈飘落,像是扬起了一片五彩的轻烟。
我正自思索着,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该如何藏身?
那白马仿佛有所感应般,蓦地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在空中一个折身,转过头来。它看见我了?
“雪瞳”看见我了!
它欢叫着转了个方向,直直冲我跑过来,跑得那么欢畅!
“雪瞳!”我感染了它的情绪,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抖缰绳,纵马迎了上去。熟悉的哨声从我的口中吹了出来,两匹马越奔越近,“满月”更是高兴得“咴咴”直叫,仿佛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
近了,更近一点……
我甚至已能看得见三千骑队们搭在弯弓上的箭簇,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生铁冷硬的寒光。
陡地,我的心紧缩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寒光让我想起了“彤云”,被箭失插得像刺猬一样的“彤云”。
便是这么稍一怔忡间,我听到一缕清亮的啸音,如空谷流泉,掠空而来,泠泠划过心间。
鸣镝箭?
“不!”月兑口而出的瞬间,我看到奔驰中的“雪瞳”眼里那一瞬间的茫然。
只是一瞬,茫然化为愤怒的悲鸣,白马前蹄扬起,后腿直立,全身的毛发怒张开来,像一簇簇霜白的荆棘,刺向碧蓝色的长空。
带着尖啸的利箭刺破荆棘,插入雪白的月复中。
它挣扎着颤抖着嘶鸣着怒吼着……
然而,数千支铁箭破空而来,罩住了它的视野。
漫天都是黑色的箭影,遮天蔽日,仿佛是从深渊里涌出来的一整片黑雾,迅猛地压下来,以占有的姿势摧毁世间的一切。
久久……久久……
时间仿佛已跨越千年、万年……
马嘶声没有了,箭气破空声亦消失了,灿烂的朝阳重新笼罩了大地。
唯有受惊的“满月”还在我的胯下战栗,再也不肯前进半步。
我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般,不能想也不能动,就那么定定地定定地瞪大了眼,失神地注视着响箭发出的方向。
我不敢相信。匈奴人爱马如命,“雪瞳”又是百年难遇的神驹,冒顿与它相逢于患难,三千里荒原生死不弃。他怎能……怎能下得了手?
包何况,当日,在单于猜忌的刀刃劈面斫下之时,是“雪瞳”,是“雪瞳”的忠诚和灵性拯救了他呀!
可惜,动物再有灵,又怎及得上人心的复杂多变?
或许是太过震惊,我竟不觉得悲恸,只是那双瞪大的眼,仿佛要滴出血来似的,又涩又痛!
冒顿仅仅只是瞟了我一眼,之后便转过头去,目光森冷地扫过他身后的三千儿郎。
马上的三千骑兵,面色各异。或惊骇,或疑虑,或不忍,但更多的却是不安和恐惧……他们的手上都握着弓,有的弓弦还在“嗡嗡”振动着,而有的只是低垂在自己身侧。但没有人知道,方才,到底是谁做对了?谁又做错了?
他们知道应该跟着鸣镝射箭,却不知道,当鸣镝箭射向主子最心爱的宝马时,还要不要遵从这个指令?
“谁的箭没有射出去?”冰冷的声音压着沉沉的怒气。“没有跟着鸣镝射箭的站出来!”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
冒顿上前一步,逼视着他们,厉喝:“怎么?还要让我说第二遍?”
随着这一声令下,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骑队忽然像摩西分红海一样一分为二。
我看到侍卫长泽野的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惨白。
我仿佛意识到一些什么,但又并不真切,只凛凛然觉得有股异样的寒气,从足底慢慢地升起。
“不听鸣镝号令者,杀!”
等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杀人的战鼓已经敲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敲得人毛骨悚然。顷刻间,鼓声停,刀斧落,一颗颗头颅滚落在那片生机蓬勃的草地上。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骑士们,如今,一个个身首分离,血洒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