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我知道,我应该逃走的,这炼狱般的修罗场!走啊!丁可儿!走啊!贺赖曦央!
我心里在清清楚楚地呐喊。
逃走吧,快点逃!
然而,手和脚却全都不听使唤了,甚至,整个身子都虚软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满月,跑,快跑。”我从颤抖的齿缝里发出声音。
凭借着动物的本能逃离危机,这已经是我唯一的希望。
然而,原本已经抖得极为厉害的“满月”,此刻却好似忽然得到一股力量般,不但没有后退,反而纵身一跃,跃到“雪瞳”身边。
仅仅只是这么轻轻一个纵跃的距离,却已是生死两极。
“满月”哀哀悲鸣着,前蹄伸直,后腿弯曲,整个身子趴下来,向“雪瞳”偎靠过去,然而,却又畏惧于插在它身上的箭簇,只能不断地嘶鸣。
我心头一片混乱。
眼看着冒顿忽然转过身来,他看着我,目光炯炯。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砰砰”的声音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中震荡。下一个就是我了,是我了。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我,在恐惧的感觉无限膨胀到我的心脏无法负荷之时,那根绷紧的心弦突然断裂了。
我“呵”的一声笑出来,“原来,这就是太子殿下的真面目。”
在我大婚之前,我本来以为,他必不甘心,必有所图。那个时候,我甚至认为,可以倚仗他的野心达到自己的目的。
然而,他却只是狡猾地反诘我,问我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那时,他尚且不信我,如今,却被我无意中撞破。偌大牺牲,所图者何?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又怎么会放过我?
心知必死,我反而不再觉得害怕。
就连冒顿旋风似的闪到我身边,粗暴地抢过马鞭,我也只是没所谓地笑了笑。连“雪瞳”都得到了这样的下场,我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又算得了什么?
从前我以为可以对他挟恩图报,今日看来,真是错得离谱。
当然,就连此际,我的以为也是错的。
我以为他抢过我的马鞭,接下来不是将我一把拉下马背就是一鞭挥过来。结果,他只是翻身上了我的马!
“你干什么?”我又惊又怒。
他并不回答,只是扬鞭挥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侧头避过。
“刷!”马鞭狠狠地抽在“满月”的臀上。
“满月”吃痛,一声惨嘶,前蹄骤然提起……
我一个不稳,差点跌下马背。在那一瞬,我感觉冒顿的手环过我的腰,扣住缰绳,将我紧紧地揽在他的胸前,铁箍似的。但我宁愿跌下马背。
我用力一挣,没有挣月兑。他手上的鞭子已经雨点般地落了下来。
“住手!住手!”我骇然大叫。
“满月”撒腿狂奔,身体剧烈地颠簸,想要把令它吃痛的人掀下地去。我的心又痛又恨,身子却再也不敢乱动了,唯恐“满月”会受到更多的皮肉之苦。
丙然,等我渐渐安静下来之后,“满月”也挣扎得累了,喘息着越跑越慢。
冒顿腾出一只手来,慢慢抚模着“满月”颈边的鬃毛……原来马儿就是这样被驯服的,我的心头闪电般划过一丝凄凉自伤之意。
“心里有太多牵挂的人,如何干得成大事?”蓦地,冒顿轻蔑的冷哼声从身后传来。
我没有回答,其实也根本不需要回答。
他说得没有错,想要成就大业,就必须要有所牺牲。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只是,当这些道理写在历史书中的时候,我能了解并且万分赞同。然而,当它融入我的生活,成为生存所必须遵从的座右铭时,我却又感到极度的厌恶与排斥。
什么大事值得……
我的沉默似乎并未使冒顿谈兴稍减,他自顾自地接着说:“我没料到你真的会嫁给蕖丹。”
一丝戒备从心头升起,我的脊背陡然间僵直起来。
他大约是被我的反应给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别紧张,我要想拆穿你,你今日还能在这片草原上放马奔驰?”
我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并不敢向你保证,今日之事不会被王庭里的人知道。”
“知道又怎样?”他哂笑,仿佛看我有多天真的样子,“你能保证,没有今日之事,那个人就会对我放心?”
我一怔。
没有想到冒顿会如此直言不讳。
只是,这些剖月复之言会不会来得太晚了一些呢?
“我本来一直想不明白,匈奴将来的准阏氏为什么要帮助一个有可能阻碍她的丈夫登上王座的人……”冒顿慢吞吞地说,仿佛在回答我的疑问,“所以后来我派人去了贺赖部。”
“你调查我?”我怒。
但我很快发觉,这样偎靠在他怀里的方式实在难以表达我的愤怒,于是我不顾一切地甩开他,跃下马背。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次,他并未阻止。
于是,用力过猛的我便以极不文雅的方式跌了个狗啃泥!
冒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英俊如神癨的面容上扬起一个恶魔般的微笑,“如果我没有派人去贺赖部,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巫师预言的草原上最有智慧的女人,居然那么容易就可以被人要挟住。”
无耻!
我一拳捶在湿软的草地上。
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令我涨热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虽然,我并没有巫师所说的那么聪明,但是,简单的判断好恶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知道,此刻,我越表现得愤怒,就代表霍戈对我来说越重要。他的处境也就越发危险。
我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良久良久,等到我终于慢吞吞地爬起来之后,我的脸上已一点愤怒的表情都看不到了。
“曦央真的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对曦央过去的事情那么感兴趣,如果曦央知道了,一定早就如实奉告了,又何须殿下派人去查那么麻烦?”
冒顿脸上的笑容似乎因意外而有一瞬间的停顿,像是画面定格,但转眼又恢复如常,让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麻烦倒未必,你说或是我查,只是方式不同而已,结局还是一样的。”
我承认,对于心机曲深,玩弄权术就好比穿衣吃饭般成为生活必须的冒顿来说,我的那一点可怜的心思就像是昭昭朗日般清晰可见。
什么最有智慧的女人?
这形容放在我的身上,真不算是一种赞扬。
“查或不查那都是殿下个人的事情,只是曦央有一事不明,不知道殿下这样花费心思,又是想要从曦央这里得到什么?”原话奉还!
我并不想显示自己的心胸有多么宽广。
冒顿似乎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郡主那日夜入储帐,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完。”
扔出去的皮球又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抛了回来!
我朝天翻了记白眼,“我们之间还有没有说完的话吗?”大约是我的语气里很有些幽怨的味道,仿佛在嗔怪着什么,他的笑声更为响亮了。
我悻悻然地撇了撇嘴,“我已经出来很久了,如果殿下没有别的吩咐,曦央告退。”
说完,转身朝王庭的方向走去。
他竟没有拦我,驱了“满月”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看来,他并不担心我会泄露他的秘密。
这样也好,起码我的人身安全有了保障,不必害怕他杀人灭口。
“听说那个人的身体越来越差,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冒顿说。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我在心里嘀咕着,脚步越走越快。
但,再怎么快也快不过“满月”。
冒顿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我的后面。
“我只是觉得好奇,你打算怎么做呢?行刺单于?以你的身手,就算单于闭上两只眼睛,你也没有半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