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是傻了!
我脑子有病!
就当是这样吧。
他怀疑我是对的,若不怀疑,他就不是冒顿,而是第二个蕖丹了。
我这样想着,心下一阵黯然。
世人多愚,总是想要千方百计地知道自己的未来,以为如此,才可以趋吉避凶。哪里知道,正是因为多知,才会给自己带来一些原本不会有的灾难。
譬如伏琅。
他绝不是我甘愿牺牲掉的奴隶,而只是,上窥天机之后,老天给我的惩戒。
第六章大婚(2)
我黯然向冒顿行了个礼,转身欲走。
他却在此际开口问我:“你也相信巫师的话吗?”
我脚步一顿,答非所问:“那么我说,太子总有一日会成为匈奴之王,你又相不相信呢?”
他果然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就凭你这一句话,哪怕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人砍。”
“太子继位为单于,这句话有什么不妥?”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如我一般有着这样的困惑与不甘。
然而,正因为这句话是从别人嘴里说了出来,他才会感到惶恐与害怕吧?
我的唇边慢慢扬起一丝讥诮的笑意,为我这无可奈何的小小反抗。
言毕,我迅速走了出去。在离开大帐的瞬间,我听到他仿佛愉悦又仿佛冷酷的大笑声。
“好!好一个天下最聪慧出色的女子,我倒要看看,你的夫君是不是真的能成为草原之王!”
我下意识地抬头,视线与站在不远处的呼延冉珠相接。
那一瞬间,我仿佛自她充满忧伤的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从这个梦魇跌入那个梦魇……许多画面在眼前纷乱地闪过,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古代的,现代的……但配音却永远只有惊雷般的一句:你的夫君,会成为千百年来最英明伟大的草原之王!
你的夫君……
我的夫君就是蕖丹!
我终于肯正视这一点。
说也奇怪,等到我终于下定决心,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才发现,要接受它并不困难。
蕖丹的善良,几乎是世间少有的。
这一点,我也不得不感激头曼单于,正因为有了他近乎于偏执的宠爱,蕖丹才能完全孤立于世间的一切邪恶之外,单纯得有如一张白纸。
“王妃,睡袋已经铺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帮您卸了妆,您早点歇息吧。”阿喜娜从垂幕后面转了出来,见我握着梳子呆呆地望着那道藏青色的布幔,忍不住回头审视了一眼。布幔是按照我的意思,顶端做成活结,串在绳索上,然后将长索从大帐的这一头牵到那一头,牢牢固定起来。
早晨将布幔拉开,悬垂着流苏的藏青色布幔用同色绣着飞鹰图案的布带圈起来,松松地打着褶皱垂在一边,整个大帐便呈现在眼底,一览无遗。
到了晚上,拉上布幔,精美华丽的帐篷里便像是凭空多出来一道藏青色的墙,一分为二,我与蕖丹各踞一边,互不相扰。
我怔怔地看了布幔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还是收起来吧,天气这么热,那帐幔后面又不通风,真亏他在里面睡了那么久。”
阿喜娜听了,又惊又喜,“王妃改变主意了?”
我睇她一眼,“我只说收起布幔,可没说收起地上的睡袋。”
可小妮子还是一副兴高彩烈的样子,“不忙不忙,王妃这不是开始关心起蕖丹王子了吗?”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都说女人的心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就在不久之前,这丫头还一心鼓动我去找冒顿想办法拒绝这门亲事,可这会子,大婚才几天?她又一门心思地偏向于蕖丹了。
连我这个当事人都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幸好,我对冒顿,或是蕖丹,都不像她所以为的那样。
如今的我,不想来王庭也来了,不想做这个劳什子王妃也做了,事情似乎一样也没有顺遂我的心意。
然而,我想,若这个身体不是被我占据着,而是贺赖曦央本人在这里,恐怕她也不会比我做得更好吧?
命运,是早已写好的一部戏,我们不过是些演戏的人,只有投入或不投入的差别,而没有改写的能力。
那么,我除了选择做一个不甚投入的表演者外,还能如何?
“阿喜娜。”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觉得无聊。便开始和阿喜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几乎成了我成日里打发无聊时光的唯一消遣。
“嗯?”她一边为我拆卸着头上繁琐的珠花,一边漫应了一声。
我从铜镜里注视着她灵巧的双手,好一会儿,才接上话头:“王庭可是你的家乡?”
“不是。”她摇了摇头。
“那,你可曾想家?”
“不想。”
我一怔,月兑口而出:“为什么?”
“我已经没有家乡了。”阿喜娜平静地说,“在我三岁的时候,我们部族打了败仗,全族的人都被掳来王庭,做了大单于的奴隶。而我的记忆是从王庭开始的。”
战乱时代,烧杀劫掠,争抢土地、财富、女人和奴隶,这些,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我总以为,它还离我非常遥远。却没想到,它其实就在我的身边,打着深深的烙印。
我一时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喜娜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是一眼,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
我想,我能猜到她想说的话,但是,她却一定不能明白我心底的想法。
饼了一会儿,她果然鼓起勇气说:“王妃如果想家了,为什么不求蕖丹王子陪您一块儿回去看看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
如果我提出这样的要求,蕖丹是一定会答应的。
但是,我却绝不能那样做。
不能将蕖丹送入贺赖巴图鲁那一只老狐狸的嘴中。虽然,我很有可能会因此而获得与巴图鲁做另一场交易的机会。
用蕖丹交换霍戈!
这个念头曾经在我的脑海里转过无数次,但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我还不够心狠!
远远不够!
所以,注定,我要背负良心与情感的双重折磨。
“阿央要看什么?”蓦地,蕖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猛然回头。
“王妃说想回……”
我忙打断阿喜娜的话:“我说你今晚回来得这么晚,一定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赶明儿我也想看看。”
蕖丹不疑有他,神情间带着某种激越的情绪,像是还沉浸在进帐之前的欢愉之中,“你说对了!我的确有好玩的东西给你看。”
我与阿喜娜对视一眼。
“你瞧!”蕖丹从肩上卸下箭壶,献宝似的递到我的面前。
里面只有一支箭!
我漫不经心地拈起来,看一眼,似乎和普通箭簇没有什么两样。于是,又微笑着递还给他。
“你瞧不出来?”蕖丹得意地接了过去。
“那你告诉我,它怎么好玩了?”
他兴冲冲地从墙上取下一副强弓,弯弓扣弦,利箭划开飘曳的烛火,发出锐利的嘶鸣,而后“砰”的一声,斜插入柱。
“怎么样?好玩吧?”那样孩子气的笑脸。
“好玩好玩!”阿喜娜拍手叫起来。
我实在不忍扫了他们两人的兴,便也跟着笑了。虽然,响箭、绊马绳、套马索……早就是蒙古人倚仗着称霸草原、征战四方的利器,然而,那些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故旧纸堆里的传奇,对于他们来说,却还是几百年后未曾发生的未来。
所以,他们的兴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为什么它会响呢?为什么?难道它也有嘴巴会唱歌吗?”阿喜娜又疑惑又期待地问。
“唔,让我猜猜。”我故意偏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用不太确定的口气问:“这支箭的箭尾应该会有小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