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已管不了那么多,她们要告密就去告密吧。
到如今,我能失去的东西还有些什么呢?
脚步才刚站稳,太子妃呼延冉珠已微笑着走了进来。她身上依然穿着青色的布衣,不同于王庭里其他的贵族女子,她从不穿精致的衣裙,但毕竟是匈奴最大部落呼延部的郡主,从小养尊处优,即便是普普通通的一件布衫,穿到她的身上,也总是纤尘不染的样子。
“姐姐。”我高兴地奔过去执起她的手。不仅因为她是冒顿的正妃,还因为她的身上总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朴素直爽的气息,无形中,便让人对她多生出几分由衷的亲切。
“阿央。”冉珠姐姐爱怜地拨了拨我额前的散发。遮掩不住的发丝中间,露出眉心那一点淡淡的红痕。
这印痕已经出现一个多月了,我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印在我的眉心,不过,一点都不痛倒是真的。
“姐姐,泽野将军他有没有……”我按捺不住地问。
她神情一黯,微微摇了摇头。
我的身子猛地一僵,感觉全身的力气再度被抽空了。
还是没有消息,还是没有……
我颓然滑坐下来,整个人好像失脚踩空了一般,失去重量。
“阿央,傻姑娘,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吧。”呼延冉珠蹲来,把我的肩头扳过去靠在她的身上。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草的香味,让我仿佛置身于柔软的草地上。我闭上眼睛,却终不肯让泪水滑下脸庞。
“姐姐!我错了,是我错了吗?”我害了伏琅,是我害了他呀。
“阿央,”冉珠疼惜地搂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你要问我,我当然说你没有错。伏琅是为了救冒顿,孤身引开了月氏人的追兵,他是英雄,是我们的大恩人哪。草原上的男儿,哪一个不想做众人崇敬的大英雄?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我懂。”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理虽如此,情却到底还是想不通啊。
呼延冉珠叹了一口气,“你是草原上最聪慧勇敢的女子,生来就是要成就大业的人。伏琅能够跟随你这样的主子,是他的福气。我能有你这样的妹妹,更是我的福气。这一生,姐姐算是欠了你,来生,让姐姐为奴为婢,结草衔环,再来报答予你。”我悚然一惊,忙掩住她的嘴。
“姐姐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就算有来生,我们也还是好姐妹呀。”
我只顾着自己的悲伤,却忘了别人的感受。
我的脸忽然热得发烫,忙拉了呼延冉珠站起来。
阿喜娜到此刻才敢走过来,向我一连递了好几个眼神。我如何看不到?却并不想理睬她。顾自挽了呼延冉珠的手,向榻边走去。
冉珠却站着没有动,“这一次,我一来是向你道贺,二来是向你道别的。”
“道别?”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单于终不肯放过冒顿?
那一日在大寨之前,单于挥刀砍向奄奄一息的冒顿,是“雪瞳”,悲然长嘶,前蹄跃起,扑到冒顿的身上,替他挡了第一刀!
头曼单于大受震动,第二刀便久久落不下来。
直到泽野领兵冲了出来,迎接大难不死的太子回归,才得以救回冒顿的性命。
而当日,单于到底是一时心软,还是迫于形势?那就不得而知了。
“是呀,”冉珠悠然一笑,那总是显得有些淡漠的神情好像忽然消融开来,漾起了甜甜的笑花,“单于陛下给了冒顿一万人马,让我们迁往漠北放牧去,此生终老于此,永不再回王庭。”
漠北?
此生终老于漠北苦寒之地?
我不明白,为什么冉珠姐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能笑靥如花?
“你们真的要走?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漠北的环境比贺赖部还要差上许多,那里几乎没有生灵,去到那里,不一样是死路一条?
“好妹子,你不懂。”呼延冉珠依然微笑着,脸色却显得有些苍白,她伸出手来,模了模我的脸,“没有任何地方,比这个王庭更能伤人。”
是的,我不懂。
漠北怎么能好过王庭?
但,不知道为何,盛夏时节,我居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第六章大婚(1)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呼延冉珠,听说,他们还留在王庭,要过了蕖丹的大婚典礼才会离开。
但,她却再也没来看过我。
不只是她,连蕖丹也因为避嫌而不再踏入我的帐篷一步。时间好像在喜气洋洋中静止下来,我却渐渐变得焦躁不安。
贺赖部的人带来消息说,霍戈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如果我们再不采取行动,怕是会来不及救他了。
然而,伏琅不在,我又该采取什么行动呢?
一连几日,我只是不停地在帐篷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纷乱芜杂的心事在单调而沉重的脚步声中,显得更为迷离混乱。
或许,我应该不顾一切地回去,回到霍戈身边,陪伴他,守护他,不管他是不是学长!
然而,在大婚之时丢了新娘,单于若追究起来,还不等我跑回贺赖部,第一个遭殃的,可能就是他。
怎么办?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顿住脚步,捧着阵阵刺痛的额角,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蜷了起来。
“郡主。”阿喜娜的脚步声轻得好似一阵风。
我抬起头来。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像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似的。
于是,我微微一笑,那笑容看起来一点也不牵强,只是,很……寂寞。从前,我喜欢把“寂寞”这个词挂在嘴边。
远远望着学长的背影,我会叹口气对死党说:“我好寂寞。”
一个人写作业写到深夜,我会在早餐桌上对老爸噘着嘴撒娇:“我真寂寞。”
无人陪伴的放学路上,我会一遍遍用手机骚扰谢姨,“我很寂寞。”
然而,那都不是真正的寂寞。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得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郡主。”阿喜娜不安地握住我的手,“你不要这样。如果你心里有什么烦恼,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嫁给蕖丹殿下,你可以去找太子,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太子?”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些涩然。
阿喜娜虽然是为了我好,但她怎么会明白?
太子现在已是自身难保!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来。
她却疾步转到我的面前,像是下了无比的决心一般,对我说:“有一件事,我并没有告诉您。”
我诧然看着她。
阿喜娜抬眼凝视着我眉心的红痕,用低低的、宛如梦幻般的嗓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高明的剑术,那么睿智的眼神,那样坚定的毅力,就像天神一样。郡主,我想,你一定也没有见过。”
我下意识地抚了抚我的眉心。
“太子出生的时候,巫师为他占卜,说他是腾格里(天)的儿子,是战神临凡,将给我们族中带来空前绝后的荣耀。然而,更多更老的巫师却说,他是罗刹转世,是天性嗜血的魔王,将给他至亲至爱的人带来不幸。多少年来,我们一直对后一种说法坚信不移。虽然,长大之后的太子一不像战神,二不像罗刹,他每日只会花天酒地,以自己英俊的外貌,赢得所有女人的心。”阿喜娜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
我呆了一会儿,心里忍不住叹息。
原来,是这样!
难怪单于要将他视为眼中钉,难怪他要月兑略形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锋芒。
“然而,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太子真的是神!他就是天神啊!”阿喜娜激动起来,奔到我的榻前,指手划脚,“那一晚,郡主依然昏迷不醒,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说是受了惊,魇住了,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单于派了巫师来趋魔,也仍然还是于事无补。就是那一晚,那一晚,太子突然闯了进来,手持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他看起来也是刚刚才醒过来,脚步虚浮,走一步都很困难。我知道郡主出事是与太子有关,所以也不敢大声叫喊,只是跑过去拦住他,叫他不要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