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不在京里,也还不像现在这么有权势。”不想破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齐日阳选择一笔带过。不管过了多少年,他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将人性看得美好。
“权势?”为什么要追逐那种东西?为什么要因此斗得你死我活,无罪的可以变成有罪,有罪的可以加官晋爵?
“不,是我失言。我是说当时的我还不像现在,可以随时向皇上进言。”步寒川总将他看得太好,他也因此不想让他看清官场中的黑暗面。
“所以?”
“如果你想,这件事情过后,再替任绍平反也不迟。”
“好。”
现在平反自然是太迟了,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总能给活着的人一点安慰。
替她爹洗刷冤情,这应该就是她想要的吧!
“还有什么事吗?”看他不像说完话的样子,齐日阳开口问道。
“有一个霍大人,今晚白崇安会去见他。”
“姓霍?入夜前我给你答案。”若不是手下密探全在京城,他也不需将他卷入这桩麻烦里,但此时两人同在杭州,以步寒川的身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步寒川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盯着他看。
“还有什么不对?”他又用一种平日不会出现的眼神看他,像极了小的时候,偷藏起糕点不分给他的表情。
“有。”他在知州府遇见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全部告诉齐日阳,他却说不出。
“什么?”看着他不寻常的模样,齐日阳的兴趣全被挑起。
“我不想告诉你。”他想把她藏起来。
话才说完,他就转身离去,免得被齐日阳纠缠住。
“寒川。”
他回头看他。
“你要昼寝吗?”他故意引发他的兴趣,又不告诉他答案,他能回击的也只有在言语上报复他了。
步寒川回应他的是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
第三章
秀水庄位于苏州,以“天下秀水,尽在此处”得名。全庄有三河汇流、两口泉眼、一湖潋滟,兼有山林泉壑之胜,水网交织,景色秀丽。
现任庄主步英杰治庄四十年,步英杰以前,秀水庄还只是寻常庄园,但他治庄有方,凭着城郊良田无数,秀水庄所产米粮,甚至有多余可供外地,更有后来发展的丝织业,绢绸产量不在少数。
三十多年前,秀水庄大小姐嫁入京城官宦世家,一直到了那时,秀水庄才算真正出名。数十年来,庄中所产米粮,多运于京城,更有剩余可销至各地,自家所产的绢绸,也由苏州闻名全国。
步英杰明年就要迈入七十大关,众人都在猜测,老当益壮的他会在明年将庄主之位传给孙儿,也就是秀水庄的少庄主步寒川。
今年温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就已经是百官齐聚,到了明年,步英杰七十大寿,真不知会是何等景象,更别提吏部尚书齐海就是步英杰的女婿,枢密使齐日阳则是他的外孙,明年的秀水庄,肯定是冠盖云集,盛况空前。
秀水庄本是武林名门,步英杰早年在外闯荡江湖,颇有侠名。可是在女儿嫁给齐海后,众人反倒将它当成同于京官权贵的名苑,这还真让步英杰哭笑不得,所幸孙儿承袭家传绝学,一身武功倒也不辱秀水庄在江湖上的威名。
对步寒川来说,继承秀水庄是他自出生就需担负的责任,但步英杰只重武艺,对于营生之道,倒没有对他多作要求。
由于祖父是独子,仅有一个妹妹,因此秀水庄的财务总管,大多掌握在祖母娘家手上,现由步寒川舅公的儿子担任总管之职。除了祖母的娘家孙家,秀水庄还有另一支系,是祖父的妹妹所嫁的钱家。
泵婆的夫婿早死,在他死后不久,姑婆就带着几名儿女回家投靠哥哥,自此过了几十年,都没再离开秀水庄。
表面上两家旁系相安无事,私底下却是争执不断,姑婆嫁到钱家所生的几名儿子,一直妄想着要继承秀水庄。在步寒川年幼时,常受几名姑表兄弟欺负,性子倔强的他都忍了下来,等到他武艺既成,钱家父子才不敢再欺负他。
虽然表舅和他所生的表兄都有习武,却因天性懒散,成就不高。由于他并非在秀水庄出生长大,七岁之前住在京城,所以刚回秀水庄时,实在受到不少欺负。
然而习武天分有别,几年之后,确立了他少庄主的身分,孙、钱两家便对他恭恭敬敬,表面上再也不敢瞧不起他。
想到幼年时受到的欺负,或许就该一提齐日阳,记得小时候,两人都在京城,每次长辈要责罚他们,总有齐日阳挡在他身前,养成了他依赖人的性子。
直到回秀水庄那年,他才被狠狠教会了何谓人性,也是因此养成了他冷淡对人的习惯。
这十几年来,齐日阳总是想找回童年时的他,那个活泼爱笑的男孩。无奈他寂寞得太久,记忆中那个男孩,早在离开京城的那年就已经不在。
当他在温府厅上见到任流霜时,有一种奇怪的错觉,那个被周遭排斥、孤独的身影,仿佛是他童年的投射。
她和他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比他坚强。
如果刚到秀水庄那年,他也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陌生的环境,及周遭不友善的态度,坚强的度过那一年,也许现在的他就不会是这副难以亲近的性子了。
她明明是那么纤细娇小,却仿佛有力量去面对一切,支持她的,是她为父洗刷冤情的决心。
他几乎为她着迷。
但她不该再涉入这件事,他必须阻止她。
或许今晚,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
明亮的阳光斜斜照在床前,仿佛是水面波光挪移,让人错觉屋里不知何时多了条小河。
步寒川。
她睡得迷迷糊糊,看见床前照射的阳光时,脑中自然撞进了他的名字。昨天晚上他为什么要夜探知州府呢?
不甚清醒的头脑运转,想起昨夜他出现在温府时,是和枢密使一道来的,莫非他是替官府办事?
既然福建转运使已经换成齐党的人,他们要将白崇安一党全部拔除也并非不可能。这么说来,只要能让齐党注意到“那个人”的行径,她爹的仇就有机会报了。
从床上坐起身来,厘清脑中纷乱思绪,她究竟该不该把手上握有的证据交给齐日阳?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爹就是因为那些东西才会遭人陷害的。
或许她该先探探步寒川的口风,弄清楚齐党的意思后,再作决定。还有齐日阳究竟值不值得信赖,生在官家,她早明白许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重要的是背后所含的利益。
这件事对步寒川来说又有什么利益呢?他不像会替朝廷办事,更不像会屈居人下,不论怎么看,她都以为他会是独来独往的。
先不说利益,若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真会替朝廷办事?
她全副心思都被昨夜的事情占满,没发现门上传来敲击声,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表姊!表姊?”兰心推开房门,从门口就看到她坐在床上,散乱着一头长发,表情凝重的发着呆。
快步走到床前,兰心发现她不仅脸色苍白还眼眶发黑、满眼血丝,心底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不晓得表姊是不是昨晚让白崇安气病了?
“表姊,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苍白?”看起来简直像整夜没睡似的。
“啊?”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任流霜才发现兰心不知何时来了。
“你是不是受了风寒?”表姊的神智似乎不太清醒,她连忙伸手碰碰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