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安坐在井口边上,两手解着锁,这回和其他不同的是,她正扭转着锁头上的机关,将上头刻的字缓缓并排,唯有字句排对了,里头的簧片才会弹开,这类样式的锁,锁匠们管它叫“文字锁”。
不消多说,这文字锁是符华堂带来的,他解了一晚怎样都解不开,就是不会文字锁,心底一烦,本想用怪力毁锁,怎奈它纹风不动,灭了符华堂的信心。
“解得开吗?”卷高裤管,符华堂将衣摆塞进锦腰带里,有些笨拙地在木盆里踏衣。
“当然,可也没这么快呀!”祝君安小手疾速地扭转着锁,一试不对便接着汰换。“等你帮我把衣踏完,就差不多了。”
今日天不冷了,寒气也有些消褪,后土上的雪薄薄一片,看似很快就要融化,但却也不如人意,依旧是冻在那儿,附着黄土态意铺长着。
“天这样寒,你平时也要这么洗衣吗?”
“是啊,不然怎么有饭吃。”转着锁,祝君安没察觉到符华堂听到她的话时,眼底闪过一丝不舍。
符华堂将视线调往转锁的双手,只见她十指微微青紫,两旁有不少新旧伤,看样子应是寒日洗衣冻裂开来,好了没多久手又再度下水,才会再度绷裂开来。
“做别的事不好吗,你何必要做浣衣女?”
“我没别的本事嘛,夏日洗衣倒是不错啊,多清凉,只是今年六月天生异象,不然往常这时,我洗好的衣都要绕大街一圈啦!”
夏衫薄如丝,她大多都是洗官小姐,或是大酒楼里姑娘的衣衫,那衣衫艳色绝伦,入衣盆里搅在一块,深的浅的,红的绿的,黄的紫的,挺赏心悦目的。
况且,姑娘的衣料子都不禁搓,也不沾脏,她大多将同款的布料子一块洗,踩个两下便干净,要洗掉的也是汗水和胭脂香,不像冬衣得搓洗得那么辛劳。
“晒起来时,才漂亮哩!飘在风里的衣料,美得你都舍不得眨眼咧!”
符华堂轻笑,也只有她会把这种干苦差的活儿讲得这么好。能这样活也不错,没那么多计较,也没那么多烦恼,不必到死都要和记忆与不甘苦苦纠缠着。
锁拆到一半,祝君安抬起头来问:“小符哥哥,你是不是很闲?”
“怎么说?”符华堂嘴角抽动了下,这张嘴讲出的话依旧不甜哪。
“要是忙的话,你怎还有空来?你在贵风茶楼是做什么的?”
“管帐的。”若不是她近半个月都没来找他,他也不会今日拿解锁的理由来找人。一来是想见识她的本事,二来是想看她是否还活着,会不会又因为不长眼,被哪个仇家给寻上了。
“做帐房呀!难怪上次你身上带着茶楼的存条。”祝君安眨了眨眼。“那……我把存条给弄毁了,你回头怎么对帐?”
“回楼子拿大印,去钱庄再领一回。你以后别再当贼,这回遇到我算你走运,下次被逮进宫府里,哭都没人理!”想起她的恶行,符华堂实在很苦恼。
祝君安含糊地应着,手里仍扭着锁,一个个将兜上的字给对准。
“喔,对了!你上回说国师府有蟾蜍咬珠的图样,真的假的?”
水灵的眼睛骨禄一转,终于知道他真正的来意。
“是啊!就和你纸上画的那张一模一样。”
“可是,你浣衣怎么会看见?”这类的宝盒应当要妥善保管的,怎会轻易让外人知道。
“嘻嘻,其实是我和国师府里的大小姐亲近,所以她才告诉我的。”祝君安掩嘴偷笑,狡诈的模样实在像个小鼠辈。
“是吗,你还真有人缘。”符华堂思索着,他该怎么才能见到那个盒子,如果真是同样的样式,那么配这琉璃锁头就是一对儿了。
“小符哥哥,你很想见那个金宝盒吗?这锁头到底是不是在你身上呀?”
“这世上要是有这样造工细腻的东西,你会不想见吗?”
“想呀!唉呀,你还没回答我呢!琉璃锁头是不是在你手里?”啧,竟然对她四两拨千斤呀!“偷偷说嘛,我不会跟别人说,就算老爷也不说喔!”
“没有。”符华堂挽着滑落的袖口,继续踩衣。
“喀”地一声,接着是祝君安放肆地仰天狂笑。
“解开啦!解开啦!不过就是区区个‘天官赐福’嘛!”
符华堂看着她开心地跳着怪舞,一会儿两手高举头顶,一会儿又拍着两膝,对着他绕啊绕的,实在很滑稽。
祝君安将锁头塞进他手里。“好啦!我把锁解完了,小符哥哥把我的衣踩完,我先去睡上一觉,你就继续吧!”
“呃……”符华堂看着手里的锁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符哥哥,如果你想知道国师府里的宝盒,就自个儿想法子吧!我可是不会帮你的喔!”
“我又没这么说。”他是有偷想一点儿,怎么会……
“是呀,你是没说,可是你的眼神都告诉我了呀!”祝君安回过头,朝他淡淡地笑着。“你从以前到现在,也是没变呀!”
第六章
夜色深沉,浓得似砚里化不开的初发新墨。
呿!他哪里没变?又不是女乃女圭女圭,他可是个堂堂男子汉,都长得足以顶天立地了,哪还是她嘴里那个小表?
一想起祝君安前天说的话,就让人不好受,这小娃儿嘴巴真是不甜!
符华堂自鼻头冷冶地哼出声气,蒙在黑巾后的桃花眼,流泄出淡淡的光采,在黑夜里隐隐发光。
这几日,他翻进国师府已经不下数十次,夜也翻、日也进,走这宅子熟稔得有如踏进贵风帐房,但就是没找到半点像是金锁宝盒的东西。
藏匿在大树上,符华堂伏,与夜幕融成一块儿,透过树杪间的缝隙探望底下官邸里的一举一动,显得小心谨慎。
窝在树头上有一个多时辰,偶然见着底下有几个提灯夜巡的小婢,整座国师府静得毫无人烟,死寂得简直像是没人气的空宅,就算突然冒个鬼影出来,符华堂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
嘻嘻!
就在他如此揣想的当口,一个轻浅的笑声传到耳里,惹得他寒毛直竖,心底好像被人撞出个窟窿来。
很有可能是听错了!符华堂安慰自己,好歹这座宅邸也是国师府,怎有可能会有这妖妖鬼鬼的怪事?
伏着身,符华堂大气丝毫不敢喘一下,心底虽然遭到惊吓,但依旧神色自若,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嘻嘻!
又是一声,符华堂两拳握紧,这回他应该没有错听,到底是哪来不长眼的,在这节骨眼上碍事!
符华堂转头,见树后头有个黑影晃过,令他的眉眼抽了几下,又沉下心来不敢轻举妄动。
不可能会有人察觉到他在这儿,他隐身在这儿已有多时,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相信有人隐匿的功夫可以胜过自己。
不消多时,夜已转深,街外更夫报了时,已入子夜正是人声俱寂,酣睡好眠之际。
符华堂沉着气,轻巧地跃上国师府的官檐,暗色的身影飞跃在银月的夜里,划开一道漂亮的弧,俐落得不过是眨眼瞬间。
夜风自暗处卷了过来,符华堂借力使力,足尖方沾了树杪,迎着未竟的气力再度跃飞在夜空里,之后两脚立定在一座华楼前。
今晚,就差这楼子他还没进去了。今夜他一定要模出那个宝盒不可,他已经耽误太多时日了。
“哼哼,好个‘贵华阁’。”符华堂两掌轻按在门板上,用力一推,竟被挡在门外。“落锁?真能防人吗?”
脚跟一转,符华堂绕到楼阁后边,俐落地攀上屋檐,推了二楼的窗子进去,简单得让他觉得很没挑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