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應冉清所請,帶著他們父女兩人到外頭去,直到他溘然長逝為止。
「不曉得冉湘現在好不好?」小湘想起了留在大漠的「姐姐」。
「你不是說她天生愚痴嗎?」郎野說︰「那是一定好的,像你不就因為多情大智,現在才會這麼辛苦。」
「郎叔總不忘教訓我。」小湘不好意思的說。
「是提醒你,對了,你現在的模樣……」
小湘為他釋疑,「便是冉湘的模樣。」
郎野倒抽一口冷氣。「她有這樣美?」
「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在開玩笑!」一個弱智女孩能美成這樣?郎野不相信。
「我說的句句實言。」
他一張嘴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最後終于只說了一句。「老天爺有時就是愛作弄人。」
「恐怕她愛作弄、會作弄的,不只是人吧!」
「小湘!」郎野輕斥。
「難道不是?她若不愛作弄萬物,我們的家屬又何至于慘遭橫死?」
「這問題,恐怕郎叔給不了答案。」
「那就找給得了答案的人給。」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冷冽、平靜。
的確如此,雖然事隔多年,但他們始終都沒有放棄尋找燒山元凶的心願,小湘會遠從大漠趕回江南,也是因為有了新線索的緣故。
「瞧,說來說去,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那夜葬了冉清之後,她隨即南下,不是狠心的不顧冉湘,而是知道她自有人照顧,更重要的是,她必須趕回來找郎野夫婦,因為事隔二十年,她又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想想你也真是冒險,身受重傷,還日夜兼程的趕路。」
她不以為意的笑了一笑。「小傷,加上……」她原本想說延陵旭的醫術高明,但思及郎野對他的印象不佳,終究打住。「加上我的體力還行,三天就到了。」
「三天?」郎野搖頭苦笑。「若非受傷,你應該一日便可抵達,說到這,」他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法力高超,前三年卻硬是只肯來信,說什麼都不願回來一趟,說你狠心,你還不肯承認。」
「郎叔,」她急忙拉住他的袖子討饒。「冉湘需要我陪伴照顧嘛!」
「現在呢?」
「有更適合的人照顧她,雖然我還是會掛念,不過絕對不需要擔心。」
「話都被你說光了,反正怎麼講,你都有理。」
「沒有,」她神色一黯,眼圈竟跟著紅起來。「有件事,根本沒理可講。」
她雖說得沒頭沒腦,郎野卻依然听懂了。「這事我本來也不好說你,要修成正果,原本是不該動情的,要清心寡欲,徹徹底底的絕情,才能早登仙界,不再墜人紅塵,受輪回之苦。」
「不容易呀!」小湘喟嘆。
「做得到的少之又少,無論是人或獸,就算是一花一木,我看也很難無情,虧他們還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實在是大自以為是了。」
「郎叔,從古至今,到底有沒有人做到呢?」
「當然有,歷代高僧不都辦到了?倒是我們,」他苦笑著自嘲,「除了那只猴子以外,辦到的還真是不多,好比說你爺爺,也算得上是狐中伎伎者了,依然與你姥姥生兒育女。」
「他們跟爹娘一樣,都是少見的恩愛夫妻。」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何嘗不是選擇了情愛。」
「那,」小湘把握住機會問︰「你後悔了嗎?」
他當然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問。「小湘,你的情形與我們的哪里相同?同類相愛,仍可修行,但愛上了人類……難道你忘了雷峰塔下的悲慘?」
「你又不是白娘娘,何以斷定她一定痛苦。」小湘反駁。
「看來,」郎野越听心越沉。「我是勸不動你了。」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已深深愛上旭哥。」
「即便他可能是凶手。」
「不!」小湘完全不肯接受這個可能性。「當時他才五歲,更何況旭哥的家人也都遭到火舌的吞噬。」
「我說的當然不是那時。」
「那麼就是這次了,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這正是我們要查明的地方,不是嗎?」郎野提醒她,「其實不管是金國、宋國或蒙古人稱王稱帝,都不關我們獸界的事,只要有山有林,有水有木,我們到哪里都可以生存,但你我不同,我們都有一筆血債待討,一定要揪出元凶。」
「我相信元凶是金人。」
「但絕不獨獨是金人。」
「郎叔!」小湘很堅持。
但郎野也不肯輕易讓步。「過去你淘氣,總愛依著每一時欣賞的人形幻化模樣,馬亭就貪你這點新鮮,現在你卻肯依冉湘的模樣固定下來,可見心已沉定,看在我眼里,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這樣可以簡省你的精力,憂的是,你會越陷越深。告訴我,那延陵旭愛的,可是冉湘那樣的面貌?」
「郎叔,你想得太多了。」小湘顯然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
「或者……」會嗎?郎野想來心驚膽戰,難道小湘是想要犧牲自己,以換得冉湘——
「郎叔!」小湘猛烈打斷他的思緒,「你不要胡思亂想,旭哥他從未看清我的模樣。」
「什麼?」這下他可真是應不出話來了。
這小湘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藥呀!
第六章
睡著了的延陵旭和阿東不知道,就連郎野和小湘都不知道的是,同一時間內,文松正與馬亭在文府書房里密商大計。
「大人,這個是本月的帳目,你看一看。」馬亭恭謹的呈上帳簿。
「不用看了,你辦事,我還會不放心嗎?」
「是,大人。」
「這兒沒外人,你就不必再‘大人’、‘大人’的叫了。」文松又說。
「那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我們可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你還是我哥哥哩!」
︰‘松弟,」馬亭總算肯與他稱兄道弟了,但神情略顯緊張,口氣也有些慌。「這事可千萬張揚不得。」
「我知道,我知道。」
文松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特殊,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親娘,而帶他的女乃娘又老是用種戒慎的態度對待他,十歲那年,他實在是憋不住了,就直接問向來寵他的父親,要求知道自己的來龍去脈。
但之前任他再怎麼想破了頭,也想不到自己的母親竟然是匹馬,而不是人。
不過,接受起來卻毫無困難,文松甚至覺得很稀奇、很驕傲,讓他父親大吃一驚,反問他原因。
文松說那他不是兼具了人獸的優點,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自卑,會覺得低人一等?
這份驕傲在馬亭找上門來時,更膨脹至雙倍,當時他跟馬亭說︰「太好了,我正為自己不能幻化成獸感到遺憾呢!現在有個能變成人的哥哥,不就等于我也有這份能力一樣,太好了!」
他們彼此的父親都已過世,文松憑借他優于常人的特質,更是一路力爭上游,遠離了家鄉,進入朝中為官,所以知道他出身的,現在幾乎只剩馬亭一個。
他們兄弟倆合作無間,或者可以說狼狽為奸,反正如今權傾南方、富可敵國的確是不易的事實,而幕後的大功臣正是馬亭。
「松弟,有件事我始終不太明白。」馬亭與他對飲了一杯酒後問道。
「什麼事不明白?你但問不妨。」
「你真的不介意自己的身世?」
「我不敢瞞大哥,」文松說︰「的確介意一件事。」
「哪一件?」
「咱們的娘死得太早了。」
「這個……」這件事馬亭就不好發表意見了,因為他們的母親正是因為生文松時難產,才會早逝。
「爹都跟我說過,你也不必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