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廚藝是來美國這幾年,被美式的高油脂、高熱量給逼出來的,吃過的人無不贊不絕口。
因為好吃,所以她買房子之初就把廚房的大小、功用和方便性列為考慮的重點。
簡單梳洗完畢,披著薄薄的睡袍,將頭發斜斜地挽成一髻垂在腦後,便鑽進廚房,調制她的拿手好菜香酥龍珠。
一般被稱為「龍珠」的就是魷魚嘴。她的這道香酥龍珠配上蒜頭,和剝皮花生跟辣椒同炒,不但夠味,而且讓人一吃就停不下嘴。
不過,它一定要趁熱吃,一旦涼了就風味盡失。沈洛寒和一般台灣人早上興喜吃清淡的豆漿牛女乃不同,她喜歡用重口味喚起沉睡未醒的味蕾,滿足了口欲之後,好賣老命地從事她的「地下工程」。
端著香噴噴的美食,正準備大塊朵頤,一掀開布簾就听到門鈴鬼叫似地大響。
把時間算得這麼準,而且如此膽大包天的除了丹尼爾還會有誰。
不情不願地打開房門,她連招呼都懶得打,兀自坐回餐桌上,大啖那盤猛冒熱煙的龍珠。
「喂,見者有份,你這樣做不嫌太自私了!」丹尼爾老實不客氣,自己到廚房拿了湯匙和碗,強行從她的盤子里舀過一勺,大口大口吃得滋滋有味。
「那麼‘早’來找我干麼?」沈洛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把手擱在盤子前面,擋住他的狼爪,避免美食又遭掠奪。
「好消息。」丹尼爾三兩口就把半盤的香酥龍珠干掉。「有人願意出三倍的價錢收買雷諾瓦的仿畫。」
「誰?」仿畫雖非真品,但價錢也不低。只是願意出到三倍,就有些兒違反常理了。
「當然是有錢沒處花,俗氣又愛附庸風雅的大老板嘍。」丹尼爾說得得意揚揚,並且掏出一張上頭寫著十萬美金的鈔票遞予沈洛寒。「對方先付一半費用,另一半等見到貨再行支付。夠闊氣吧?」
「唔嗯。」沈洛寒臉上殊無欣喜之情。干這種勾當,既不能揚眉吐氣,又無法光宗耀祖,不管賺多少錢都是有遺憾的。「什麼時候交貨?」
「三個星期後。」丹尼爾躊躇了下,又道︰「不過這里有個小小的問題。」
沈洛寒擰眉豎眼,等著他往下說。通常丹尼爾的小小問題,都是相當具殺傷力的,只不過倒大霉的永遠都是她。
「那人要求先看看你。」
「看我做什麼?」沈洛寒不由得光火,「他是要買畫,還是要相親?簡直莫名其妙,你答應啦?」
「呃……你先別急著冒火嘛,只不過是吃吃飯,聊聊天而已,你如果不喜歡,我這就去拒絕掉。」丹尼爾手機拿起半天,就是不肯干干脆脆撥出去。「呃……我想……」
「說實話。」合作多年,他從不讓她冒險去面兒買主,今兒卻婆婆媽媽的,內情一定不單純。「你究竟在考慮或顧慮什麼?」
「對方是個大肥羊,我看得出來。」丹尼爾眉飛色舞地,連眼珠子都發亮。「也許,我們做完了這一票,就可以金盆洗手,從此高枕無憂了。」
「那樣也犯不著讓我去充當陪酒女郎呀。」記得他們剛接下第一個案子時,丹尼爾曾發下豪語,這一生要和仿畫結永久之緣,讓全世界愛畫者都可以擁有一幅和真畫幾乎沒兩樣的畫作,把藝術推廣向普羅大眾,不再是有錢人的專利。
怎麼才一個晚上他的偉大抱負就全變了?其中想必另有蹊蹺。
「算了,不去拉倒。」他突然伸手把猶在桌上的支票拿了回去。「筆錢我先拿了,你的部份等完稿交件時再給,行吧?」
不行還能怎樣?「你今天真的很怪,是不是你那個愛人又跟你鬧翻了?」
「不是。」他頹然地嘆了口氣。「我已經決定跟他散了,為了能讓他好好說再見,我答應給他一筆贍養費。」
「嗟!」沈洛寒一口菜沒吞進去,差點嗆到。一他又不是你老婆,你這是給哪門子的贍養費?再說,他從你身上撈的油水還不夠多嗎?」丹尼爾處理每筆交易,都是冷靜決斷,惟獨對情之一字拖泥帶水,既軟弱又缺乏主見。沈洛寒相信他賺來的錢,十之八九都填到「溫柔鄉」里喂養那些臭男人去了。
「唉,我總不能始亂之,終棄之。他到底曾經跟我好過。」支票塞進口袋里,他陡地現出一抹詭異的笑。「今天我踫到了一個人。」
不用猜,那人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而是,男人。
「看你不是很有興趣听,改天再跟你說好了。」他就有這個本事,剛結束一段情,馬上,甚至下一秒鐘立刻又可以展開另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對了,如果你還不打算重新交個男朋友,讓自己的生活變得多彩多姿一點,也別老悶在屋子里。美術館從今天起展出一系列的印象派畫作,特別是雷諾瓦的,其中有好幾幅是你的最愛,不妨抽個空過去瞧瞧。還有那幅畫,你得小心收藏好。」
「了解。」恢復常態,不再為情所困以後,他總算能表現得比較像個朋友。
藏匿那幅畫的確讓她煞費心思,幸好老天爺賦予她冰雪聰明的腦袋瓜子,區區一幅畫還難不倒她。
***
午後時分,走過中城美利堅大道和公園大道,兩旁高樓前的噴泉廣場上滿座的行人、觀光客,悠閑地在水聲中樹蔭下享受大都市里難能可貴的日光浴。
紐約坐擁一百五十家博物館、美術館,其中包括世界三大博物館之一的「大都會博物館」。
沈洛寒所要去的「現代美術館」則是專展高更、梵谷、畢卡索……等知名大師的傳世巨作。
興許適逢周末,美術館內來了相當多的游客。
沈洛寒穿了一件無領、微露前襟的連身深紅色過膝洋裝,長發烏亮如飛瀑般地傾垂在肩後,令薄施脂粉的臉蛋看來娉婷出塵,置身在一大群走馬看花的觀光客里,顯得格外優雅恬淡,氣質出眾。
「這次你看上的是哪一幅畫?」低沉極富磁性的嗓音來自身畔,不知何時走近的男子。
沈洛寒心底微愕,面上仍力持鎮定。
「我們認識嗎?」回眸一望,心里的訝然立即加深十倍。這人不就是在摩爾酒店遇到的男子?他應該認不出她才對,昨晚她涂了濃濃的妝,五顏六色幾乎掩去了她原來的面目。
「還沒正式見過面。」男子抿嘴淺笑,兩眼卻直勾勾地盯得她發慌。「敝姓傅,傅仲軒。」
嗄!他就是百聞不如一見的傅立集團總裁!沈洛寒的眼珠子像被釘在石牆上,一瞬也不瞬。不可能,一定是嘟嘟好同名同姓。有錢人都嘛長得一副腦滿腸肥,色兮兮的樣子,他不像,一點都不像。
「我是——」她言猶未了,他已接口——
「沈洛寒。」
「你怎麼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她得步步為營,才不會一失言成十年恨,再回頭已是前科犯。
「我看過你的檔案。」他莫測高深地牽起唇角。「我是搞藝術的,最近想找一個科班畢業,程度不差,但還沒混出名堂的畫者為我做事。」
「你是畫商?」她戰戰兢兢的問。
「不是,我是經紀人,專門介紹有潛力的畫者給畫廊,為他們安排畫展,及所有宣傳活動。」他說話時眼珠子始終不曾離開過沈洛寒的臉龐。
「你是在哪里發現我的?」不可否認,他的話確實吸引住她。
「摩爾酒店。」他嘴角揚起迷人的弧度,然星芒中卻透著危險的訊號。「若不是功力深厚,怎看得出那幅畫經人動過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