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主人開恩,寒奴她年輕不懂事。」
「你敢替她求情?」
他一向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別說求情,即使只是稍有遲疑都是重罪一條,範達居然知法犯法!
「是的,求主人開恩。」範達喟然一嘆,單膝著地,口中再次央求。
「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豫鷹揚明知範達對寒奴抱著彌補性的兄妹之情,其心思固然可憫,但他的規矩亦不可輕易言廢,否則將來如何信服眾人?于是豫鷹揚袍袖一揮,凝聚了八成的掌力便欲擊出。
「範大哥,你不必替我求情,他要打就打,誰怕?」寒奴一個箭步擋在範達面前,抬頭挺胸地等著豫鷹揚的鐵沙掌。
好哇!不但有膽識,她還有義氣呢。豫鷹揚是越來越喜歡她了,因這份心喜,他把掌力瞬間減少五成,迅速擊向她的胸口。
「啊!」這下驚呼是範達發出的,他倉皇扶著嘔了滿身鮮血的寒奴,無措地用眼神哀求豫鷹揚。
「帶她下去清洗干淨,換件像樣的衣裳,稍後陪我到‘秋水堂’。」他拍了拍袍袖,擔心不慎沾了血漬,那模樣好像寒奴的性命比他一件衣裳還不值錢。
「她傷得這麼重,怕得臥床好一陣子了。」
「陽羨城從不白養奴才,要是她不行了,就埋了她。」他不信這一掌僅僅三成的內力能傷得了她,看來,她比他還會做戲。
「是,是的。」範達把寒奴扶下去後,馬上找來勇立等人,大家聯手為她把體內的污血逼出,並穩住她的七經八脈和五髒六腑。
她實在很希望豫鷹揚這一掌真能把她打出什麼內傷來,這樣當範達他們全力搶救她時,她心里也就不會覺得那麼內疚了。
若比劍術、招式,她也許不是豫鷹揚的對手,但論內力真氣,他就差得遠了。這一掌,坦白說,只比蜜蜂螫上一口痛一點。
當寒奴再度回到大廳上時,煞白的水頰上已漸漸有了一些殷紅的血色。這可是她花了好大力氣才裝出來的病相。
滿月復狐疑的豫鷹揚餃著不懷好意的笑靨上下打量她。其實擊出那一掌的同時,他不是沒有躊躇,只因一心想收拾她的倔性,不得不冒險一試,若她只是一個尋常女子,這一擊的確很可能害她歸陰,很慶幸的她不是。
這將是個費時頗長的游戲,他要一步一步的,讓她自動招供,進而投懷送抱。
寒奴一襲白色衫褲,蒼白中益顯其清麗俊美,和氣宇瀟灑的豫鷹揚站在一起頗為相得益彰。
一頂藍色軟呢轎子,已候立在大門石獅旁,豫鷹揚輕功非凡,身強體健,卻鮮少走路,出入總是以轎代步擺足派頭。
寒奴照例隨侍在側,亦步亦趨。淪落至此,她不免悔不當初,早知道她該化身為一名千金小姐,吃香的喝辣的,尚且有一堆丫環、僮僕服侍。
到陽羨城惟一的收獲是讓豫鷹揚前後服下了數十次老樹精給的毒藥,想來已命不長久。她只要再忍耐一段時間,當可等到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慘狀。
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計謀,她只得咬緊牙關,再讓他欺凌一陣子,屆時,嘿嘿嘿!
「秋水堂」位于市集城隍廟東邊十丈樓下,在陽羨城老少皆知,一直是游覽勝地。寒奴到這兒有好一段時間了,卻苦無機會抽空出來逛逛。
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廟外吃食攤棚林立,風味多樣,不時飄來美味的香氣,令她食指大動。
「想吃嗎?」轎內的他隔著一塊布簾子,卻能精準猜中她的心事。
寒奴回眸見他掀起轎簾一角,露出的唇角噙著輕松的笑意,心情似乎不壞。
「可以嗎?」她反問。
「停轎。」
「不行耶,我們跟人家約好的時間已經快到了。」算算時候,現在都午時近二刻了。
「讓他等。」跨出轎子,他率先走到一家名喚「西來順」的攤棚前面,那只不過是一家饅頭、包子店,看來並不起眼。
老板一見是豫鷹揚,立刻肅然起敬,張大的嘴巴久久闔不起來。
「打開蓋子。」他命令著。
「是。」開籠時,一股氤氳蒸氣沖了出來,那小巧玲瓏的包點皮薄半透,全脹得鼓鼓的,香味撲鼻。
「來,趁熱吃,入口一泡湯,回味無窮。」豫鷹揚用手捏起一只熱騰騰的湯包遞予寒奴,她想接過,他卻不肯放,堅持直接送進她嘴里。
「唔,好好吃哦!」寒奴一嘗滋味果真不同凡響,伸出舌頭連沾在唇邊的湯汁一並舌忝進口中。
這副孩子般的饞相,竟讓豫鷹揚看得痴了。像心湖中最幽微的一根弦被觸動,余波蕩漾,久久不息。
「吃夠了嗎?」一籠十個湯包已見底了,她的傷顯然沒有他想象的嚴重。又或者,她根本沒受任何傷?
「夠了。」若不是有所顧忌,她至少還能再干掉一整籠。
「那上路吧。」他表現得出奇的溫柔,和半個時辰前的凶惡簡直是天壤之別。
「秋水堂」轉眼矗立眼前,偌大的橫匾店招,非常財大氣粗地立在二樓牆垣上。
這位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是濟州一名極具文采的秀才封華,他不但到衙門擊鼓控告豫鷹揚壟斷商貨,還四處放話譏諷他每年捐出十萬石白米,不過是沽名釣譽,掩飾罪行而已。
「坐坐坐……」豫鷹揚臉上帶著笑,眼中卻無人。人家是主隨客便,他卻是客听主意,一切由他打點。
掌櫃上了十道菜,每一道都是大菜,富貴龍蝦、錦玉黃魚、熊掌、排翅、燕窩……整桌吃下來,足夠尋常人家半年的開銷。
封華吃得眉開眼笑,豫鷹揚設的鴻門宴,他當成是賠罪求和的擺桌,大模大樣,一點也不客氣。
寒奴立在一旁,注意到豫鷹揚從頭到尾都沒動一下竹筷,連酒杯也不沾唇,可他臉上始終餃著可掬的笑容。
「唉,今兒吃得真是愉快,改明兒我們再聚聚。」封華大概是個窮秀才,一輩子沒嘗過這麼豐富的菜色,酒過三巡,心都飛了起來,忘了自己面前端坐的是個恐怖的魔頭。
寒奴的眼楮直愣愣地望著豫鷹揚,連眨都不敢眨一下,她要看看他究竟要用什麼法子整這位不知危機當前的老實人。
「當然。」豫鷹揚笑顏更深了。那股成竹在胸,泰然自若的樣子,令寒奴一陣怵心。
掌櫃的來結了賬,共一百六十兩,無須付現還恭送他出門。
封華不願謙讓,意氣昂揚走在前頭,門口突然竄出兩名衙門的捕快,一舉將他拿下,罪名是恐嚇加勒索。捕快未卜先知,連他把銀票藏哪兒都知道,立刻從他靴里搜出十張一百兩的贓銀。
「連豫爺你都敢勒索,好大的狗膽,現在人贓俱獲,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我沒有,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封華做夢也沒想到豫鷹揚會有這一手,兩眼翻成了死魚眼般呆直驚惶。然而捕快搜出來的一大卷銀票,每張上面都蓋了豫記錢莊的戳印,隨行的轎夫還作證,是當場交的款子,封華還一張一張清點過。
眼前明擺著真憑實據啊,巡捕房辦事效率從沒這麼好過,當下把「犯人」帶回縣衙,並向豫鷹揚拍胸脯保證會治他個應得之罪。
一樁告官案就這樣出人意表地結案了,不明就里的城民猶萬分憤慨地替豫鷹揚感到不平。
「秋水堂」外圍了上百個人,僅寒奴一人為那憨直且不知江湖險惡的秀才感到痛惜。
他是怎麼辦到的?
封華遠在五十里外的濟州,今早才風塵僕僕趕來,這一餐飯,她從頭到尾盯著豫鷹揚,根本沒看到他幾時動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