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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盞紅色紗燈,于冷夜中搖曳生姿。幻回狼形的寒奴百般無聊,又妒心火旺地趴伏在屋梁上,恨恨望著她腳下的紅塵艷事。
多虧了這片天窗,否則她就沒法欣賞到沈凝香長袖善舞,媚誘人心的絕佳手腕。
當豫鷹揚把手搭在沈凝香的肩上時,她心中立即一如天風海雨般翻騰不已!
是誰說的,生得相親,死亦何憾!
她不僅有憾,還舊恨綿綿無絕期。豫鷹揚不該遺忘的,五百年前,她是如何痴情款款,又如何因他的血色桃花而心神俱碎。像她這樣一名痴心至誠的女子,為何終將柔情蜜意隨水成塵?
這數萬個日子!就是憑著這股恨意,她才能苟活至今啊!如今找到他的人,面對著他,她的殺氣竟所剩無幾,為什麼?她甚至還有點喜歡這樣和他纏斗、糾葛的感覺,莫非短短幾天,她已經染上人類得過且過,懶散頹唐的惡習?
再這樣下去,她如何向熬過那段艱辛漫長歲月的自己交代?
嗄!房里的他怎地忽而仰頭望上?不可能連這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驚擾了他吧。不,當然不會,她在屋外猶隔著琉璃瓦,除非心有靈犀,否則他不該警覺到數尺高的上方,有雙忿忿決絕的眼。
「豫爺,喝碗熱湯,暖暖你的心頭。」沈凝香把盛了八分滿的瓷碗放在豫鷹揚面前的小幾上。
豫鷹揚端起熱湯移向唇邊,不知想起什麼,忽又擱回桌面。
「怎麼,太燙?」
「不。」他沒多作解釋,改端起酒杯淺酌。他向來如此,少言寡笑,將自己隔離于塵囂之外,放恁心境自由翱翔,任何人休想與他分享。
「今夜,你心不在焉?」
沈凝香和他是多年的舊識了,絮雲坊是她初出道時的酒樓。亦是他倆邂逅的地方,在這兒,他們有數不清的纏綿往事,舊地重游,又有美人相伴,他應該開心才對呀。
然,一個閃神,思緒便悄悄流竄,那該死的,總是困擾他的,竟是寒奴時而巧笑倩兮,時而裝瘋賣傻的容顏。
她究竟有何目的?
屋外,是夜風還是蟲鳴?
豫鷹揚剛端起熱湯,陡地聞見不知來自何方,一閃而過極細微的聲響。
是嘆息。
那聲音細如蚊蚋,卻依然飄入他耳中,而且清晰無比,就仿佛附在他耳畔吹氣一般。
「豫爺,豫爺。」沈凝香不悅地彎下嘴角,豫鷹揚今晚老是游移不定的神色,大大斷傷她的自尊,須知她一向心高氣傲,多少王公貴族想一親芳澤,卻都不能如願,而他,她投懷送抱,使盡心力討其歡心,結果得到的竟是冷漠的回應。
「你下去休息吧!」今晚的他的確意興闌珊得自己都覺得意外。
「豫爺不要我了?」沈凝香的嗓音帶著哽咽,他怎麼可以用如此不在意的口吻打發她?
「拿去。」那是一只新的戒指,大小罷好合她的中指,「下去告訴媽媽,幫我準備熱水,我想梳洗。」
「我……」沈凝香只趑趄了一下下,即低著頭領命步出房門。
青樓原是個沒有自尊,也不拖欠的地方。一者賣笑,一者尋歡,各人自取所需,末了,兩相忘于江湖,這就是做為煙花女的一生,她還在企求什麼呢?
豫鷹揚的狠戾薄幸,她已見識過,本不該傷懷的,但,和所有傻氣的女人一樣,她總以為自己是得天獨厚的,是與眾不同的,是可以永不色衰,永享專寵的。
向來如此,他要誰,誰就當道。他若有了新歡,那舊愛就不得不黯然離去。
寒奴蹲在高處,冷眼看著沈凝香的屈辱,心中毫無快意,反而升起了濃濃的悲憐。
豫鷹揚呀豫鷹揚!你非要傷盡天下女子的心不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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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雲閣的澡堂,本來到午夜就上門板了,因豫鷹揚的緣故,至今仍燈火通明。
他進來時特別叮嚀伺候的姑娘,把澡堂上各處的窗子全部打開。蒸氣氤氳中,他的面孔更加模糊不可辨認。
敞開所有遮蔽的衣物,他大咧咧地仰臥在鋪著軟墊的躺椅上,像故意展現他傲人的身段般,連私密處也不加以遮掩。
隨他「移師」到澡堂來的寒奴,被這一幕嚇得驚心膽戰,血脈錯亂。他明知有人在窺視,卻蓄意讓那人一次看個夠,所以極力張揚傲人的體魄和碩實的肌力。
他們曾是多年的夫妻啊,這樣的光景,她最是熟悉不過了,有什麼好害羞的?可……老天,她的心口怦怦跳得好厲害,臉頰也莫名其妙紅得有如熟透的隻果。
唉,不能再偷窺下去了,四方神祉會拿她當婬賊看待,而到天帝那兒打小報告。
寒奴前腳才躍下樹梢頭,他隨即起身滑入白玉大池,由冀州來的名師為他擦洗、揉捏。
撿適當的時刻出現,是範達善解人意的本份之一。他在門外恭候有一會兒,見是時候了,便進來向豫鷹揚報告各堂口傳來的消息。
「都川一萬兩千余兩,由岷縣錢莊運來,共三大箱,預計明天晚上搭三峽的船將路經陽羨,先停泊河西張家口,伺後再運至鄰城伍陽。」
「哪家鏢局保的鏢?」
「遠威鏢局,總鏢頭卓進遠親自押鏢。」
「拜過碼頭了?」
「沒有。」說了半天,這票銀子並不是他們錢莊的,也不是運來給他的。
「那倒不必賣他的賬,派人到張家口守候,等他們提上船就動手,一來教訓他不通達事理,有眼不識泰山。二來,一萬兩既是錢莊里的黑貨,諒他也不敢告官。」
「到手之後呢?」
「那就得看他們的表現了。記住,我們意在警告,目的達到即可,區區一萬兩不必放在心上。」
範達走後,不久,勇立又進來報告,附在豫鷹揚耳畔嘀嘀咕咕講了幾句話,但見他薄唇往上一揚,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從容地交代因應的對策。
對霸業和對女人一樣,他都有一套特殊、強勢的作為,如天外一只巨掌,掩著眾人頂上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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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一夜,寒奴直到曙色漸明,才昏昏入睡。奈何一大早範達就催促著她起來,說是豫鷹揚召見。
「召什麼召?他又不是天皇老子,他召我就得去?當我也是歡場的女子?」寒奴拉過被褥,把頭臉全部包起來,以示抗議。
範達立在床邊,不催促也不多加解釋,只是怔怔的望著她。她果真是個女娃兒,好漂亮的女孩兒。
他跟著豫鷹揚多年,也見過不少美人,像他家主干這等雄才大略、不擇手段,就算是驕矜自恃的女子也逃不出他掌心,最後成了天涯斷腸人,希望她不會成了那幽幽芳魂中的一縷。
「如果你不願去,那就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主人那兒我會幫你擔待。」
堅持了一會兒,寒奴把頭從被窩里探出來,充滿不解地望著範達。
「你是個好人,為什麼要跟著豫鷹揚那個惡棍?」
「不許羞辱他,再出言不遜,當心我出手無情。」他護主心切,眼楮登時充斥著殺氣。
「不說就不說,」寒奴一路上已看出這票忠心耿耿的呆頭鵝,簡直把豫鷹揚當成神在膜拜。「橫豎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想杜悠悠之口,除非你把天下人都殺光。」
「那麼……你決定離開了?」範達真是個矛盾的人,一方面不準寒奴詆毀豫鷹揚,一方面又急急催她走,惟恐一個不慎就來不及了。
「你的心腸忒也太好了些。」這一路上範達對她的照顧幾乎是無微不至。「不必替我操心,我不是個平凡女子,你家主子奈何不了我的。走吧,他找我有什麼屁事?」她一骨碌翻身坐起,隨手拉件衫子披上,頭甩一甩,那三千發絲馬上井然有序地垂成飛瀑,乖乖地攏在腦後,看得範達忍不住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