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得了,現在我到哪兒去把那份厚禮拿回來呢?」寒奴擔心她這一嘮叨下去會沒完沒了,慌忙導入正題。
「當然是到賬房嘍。」周媽拉著她又往里走。
「你不是說懷恩表哥拿走了?」
「那是緩兵計,懷恩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把府里的東西帶回家。」幸虧豫重鏈酒喝多了,沒想那麼多,不然她的緩兵計就沒效了。「老陳,老陳!」
周媽拉長脖子喊了半天,賬房大門依然闔著。
「怪了,里頭明明燃著火燭呀,老陳上哪兒去了?」周媽沉吟了下,干脆往木門上用力敲打。「老陳,快開門,老爺吩咐我來拿一個重要物件。」
又等了好一會兒,仍沒有回應,周媽實在不耐煩,扯開喉嚨又叫。寒奴覺得有些不對勁,伸手推了下門,沒想到門竟然沒鎖。
「喲,這是怎麼回事?老陳從來不是粗心的人,平時連進來多耽擱一下,他都不允許的,今兒卻讓這兒唱空城,怪哉。」
寒奴和周媽一跨進門檻,就發現大事不妙了。賬房里箱翻櫃倒,器皿、賬冊,和碎銀散落一地。
「這……莫非遭竊賊闖入?」周媽嚇得撫著心門,兩眼發直。
「或監守自盜。」寒奴冷靜地抓住周媽,要她稍安勿躁,先別急著整理這亂糟糟的屋子,以免被列為嫌犯,遭受懷疑。
「你是說陳賬房他……」
「寒奴,周媽,你們倒是快點,老爺又要冒火了。」
他見兩人呆杵著,心急地問,「東西呢?拿到沒?老天,這是……」
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劉富眼見混亂的賬房,只覺惱子轟的一響,接下來便是一片空白。
豫重鏈訂下了連坐法,不管是遭竊,或賬房監守自盜,他們全都月兌離不了干系。
「現在怎麼辦?」他是上級主管,竟方寸大亂地要寒奴幫忙出個主意。
「這個嘛……」嘿,干麼四只眼楮全盯著她?她只是個小廝而已哩。
「快點想,沒時間了,現在不能去觸老爺的霉頭,弄個不好,被他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連我也是?」寒奴不相信世上有那麼不講理的人。
「廢話!你表哥也是嫌疑犯之一,否則怎麼會他一告假,府里就鬧小偷。上個月,小岳兒他表叔的堂兄的姑媽打破了老爺書房里一只花瓶,結果連他的腿都被打瘸了。這次我看你缺手斷腳是免不了的。」
「什麼?!」豈有此理。若非豫重鏈尚有可利用的價值,她現在就去一刀殺了他。「那……我們先看看豫鷹揚究竟送了什麼來,有沒有給偷了去。」
寒奴在半傾的抽屜里找到賬簿,恭敬地遞予劉富,「劉叔,給您瞧瞧。」
「媽的,你故意給我難堪。」
聞言,寒奴不解地張著水汪汪的大眼。
「我們大字識不了幾個,就……你看也就是了。」周媽靦腆地咧著嘴。
不識字就早說嘛。寒奴皺了下鼻子,趕緊翻開登了密密麻麻的賬冊,在最後一頁找到豫鷹揚的名字,隨口念出他贈予之物,「夜明珠一對。」
「夜明珠?」劉富和周媽一听,心口馬上涼了半截。如此貴重的東西,竊賊焉會放過?
丙然,他們搜尋了一遍,驚訝地發現,賬房里什麼也沒丟,單單就是那對夜明珠失竊了。
???
大廳上酒酣耳熱的賓客,有些已經先行離去,有些則彼此捉對劃拳談笑,興頭越來越高。
簾子後邊的三個人一陣推拖拉扯,寒奴被打鴨子上架,把那臨時拿來充數,比原來夜明珠小多了的珠子送到珍妃面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在就看豫鷹揚肯不肯大發慈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蒙混過去了。
「這就是鷹弟送我的?」珍妃又驚又喜地咬著下唇,狀似得到糖吃的小女孩,雀躍地小心翼翼把珠子拈至手掌心。「好美、好圓潤哦!」
其實只要稍有點常識的,一眼即能看出這並非什麼明貴的夜明珠,而是一般銀樓都能購得的珠子。然而珍妃是聰明的女人,懂得在必要的時刻裝笨。寒奴冷冷瞟她一眼,不得不佩服她的功力。
「漂亮,的確很漂亮。」豫重鏈也跟著豎起大拇指,連聲贊揚。
唉,有錢有勢的人,隨便撿一顆石頭,人家都會說那是稀世珍品。鄙俗的人類。寒奴心里想著,一邊瞥向豫鷹揚,看他的反應如何。
只見他陰郁如冰的眼神望向眾人,他送的厚禮被掉包了,他當然一眼識穿,不過,很意外也很幸運的,他竟沒吭聲,只是直勾勾地瞅著她。
「是是,應該應該,鷹揚,你要什麼盡避開口,為兄絕不吝嗇。」豫重鏈回頭瞥見寒奴,笑臉陡沉,怒氣立升,「好,東西送來就好了,你下去挨罰吧,劉富,記得,二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他可沒忘記該給的懲罰。
「呃……啟稟老爺,寒奴他……」
「混賬東西!叫你去就去,唆什麼?」剛才的怒氣未消,一見到豫鷹揚這混蛋,居然只送給他的珍妃兩顆似地小珠子,哼!明擺著沒把他放在眼里,這下更是火上加油,非找個倒霉鬼消氣不可。
「不要啊!」寒奴甩開家丁欲捉拿她的手,佯裝驚恐地偎到珍妃身上,求道︰「二姨娘,救我。」
如出一轍的伎倆。豫鷹揚唇畔的冷笑更濃了,而範達和柏平也覺得事有蹊蹺。
「我……你這是……」珍妃本來要一把將寒奴推開的,但眼楮一觸到她故作深情的水眸,不禁一怔,心兒跟著怦怦跳。要死了,這小伙子居然當眾挑逗她。
她矯情地斜睨著眼稍,狀似不屑,心里卻頗為受用。寒奴的模樣看來比她小了三五歲,長得俊俏慧黠,越看越討人喜歡。她剛剛還建議豫重鏈賞她一巴掌,這會兒馬上改變心意,「算了吧,他年紀還小,犯錯難免,今兒是咱們大喜的日子,千萬別讓他掃了興頭。」見豫重鏈默許了,她連忙催促寒奴,「去去去,別在這兒礙手礙腳,惹爺不開心。」
就這樣四兩撥千斤,讓寒奴逃過一劫。
「多謝爺開恩,多謝姨娘。」寒奴臨走前,還居心不軌地握了下珍妃的手。
「呃,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對了,說要回贈鷹弟一份禮物……」解決煩人的瑣事,豫重鏈重回正題。
豫鷹揚要了什麼寒奴沒能听見,才掩身到簾子後頭,劉富就冷不防地敲了她一記五斤捶。
「賺活著不耐煩啊你,臭小子,珍妃的手也是你能握的?」劉富兩粒三角眼,因為又急又氣,連同眉頭全擠成一堆。「不必挨打算你狗運亨通,不過罰還是得罰。」
「別嚇著了他,小孩子嘛,珍妃都說饒過他了。」周媽相當喜愛寒奴的聰明伶俐,極力偏袒她。
「不行,從今兒起,罰他暫代賬房,直到把老陳找回來為止。」這招多高明,既不用多付薪晌,又可借寒奴識字能算的本事,把亂成一團的「混賬」打點清楚真是一舉數得。
???
新月緩緩爬上中天,把灰黑的安南樓照得清亮。蟲聲如繁雨急落,催人入夢。
豫重鏈醉成了一團爛泥,四肢大張地仰躺在床上,鼾聲震天。
新房內紅燭高燃,輝映得鏡中人益發嬌媚動人。珍妃卸掉了濃妝,把長發低低挽起一個髻,額角特意留了數根青絲添加幾分風情。
取下櫥子里的大紅披風,躡足悄悄掩上房門,碎細步伐走向長廊的盡頭。
今宵好向郎邊去?
樹梢上,一只不寐的狼蹲踞著,忿忿地凝睇這幕不名譽的好戲。
既生瑜,何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