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上燈火輝煌恍如白畫,盈門的賀客連廳外的水榭樓台也坐無虛席。
幾名官員正圍著陸廣榮,口蜜月復劍。陸贏姬的出現引起不小的騷動,交耳細語、高談闊論的統統停止話題,爭睹這位名噪京華的長樂郡主。
陸贏姬只淡然地高揚著臉,輕輕向大家頷首,眼楮掠過人群時相當敷衍,因為她討厭這種酬酊的場合。
「你終于來了。」衛子丹越過重重人潮擠到她身邊,躊躇滿志地把盛了半盅毛黃酒的瓷瓶遞給她。「陪我喝一杯。」
「行。」陸贏姬大方地接過酒杯,仰頭一干而盡。
「好酒量。」
善于逢迎的賓客馬上回以熱烈的鼓噪。倒是衛子丹臉上有些掛不住。堂堂翰林學士的未婚妻當著眾人面前如此豪飲,成何體統?但,是他邀她的呀。
「郡主都已經喝了,衛大人也該浮一大白吧?」
好事者端來一只大海碗,倒了滿滿的茅台,催促衛子丹千萬別丟了男人的顏面。
「喝就喝。」
他一飲而盡。這一大碗下肚,害他頭昏腦脹,兩腳虛浮,趕快甩掉眾人,拉著陸贏姬到一旁避難。
「你還好吧?」陸贏姬見他兩眼瞳仁渙散,情知他已有了八分醉意。「過些天咱們尚要砌磋武藝,你還是少喝點,這種烈酒可以讓人醉上十天、八天醒不過來。」
「砌磋?多好的辭匯,我以為可以忘了那檔子事了。」衛子丹不高興地拉下臉,「你絕對是這世上最驕傲的女人。」
「後悔了?」陸贏姬也斜著一雙冷眼,唇畔餃著的滿是嘲諷。
「笑話,放眼天下,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倒我?何況,你只是個女人。」
衛子丹不屑的語句听入她耳里,並沒有興起任何波瀾。一個自己不在意的人,不管他說了再難听的話,都只需一笑置之。
「一個你處心積慮想娶的女人。」她幫他補充說明。
「哼!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我只不過——」
「只不過如何?」陸贏姬搶去他的說頭,「少在我面前裝腔作勢,告訴你,我不吃這一套。」
「我……」衛子丹讓她啐得一陣困窘。見她拂袖欲走,忙又道︰「慢著,我有句話想問你。」衛子丹慎重地東張西望了一下,確定沒人偷听。
陸贏姬水眸輕顫,等著他往下說。
「你被擄往飛鷹幫,沒受到什麼……刁難吧?」
「你怎麼知道我被捉到飛鷹幫?」這件事縱使各方揣測紛紜,但她始終沒透露給任何人知道。
「我……猜測的。」衛子丹心虛地把眼楮轉向一旁,「黑雲是個采花賊,我擔心他……」
「既然那麼擔心,為何不干脆取消婚約?」
「我、我只是,」衛子丹被她那對清朗但銳利的眸子盯得失去了主意,強收拾起慌散的意識,清清喉嚨以一慣的高姿態解釋道︰「難道關心自己的未婚妻也不應該嗎?」
「喔,那謝謝你了。」陸贏姬漠然一笑,往內堂走了幾步,復又轉身,「忘了告訴你,把我擄走的不是黑雲,是他的一名手下,如果你真關心我,就把那個人揪出來,殺了!」
「什麼?」衛子丹驚詫地瞠直了眼,「不是黑雲會是誰?這世上還有比他更膽大妄為的毛賊嗎?」
陸贏姬沒有回答,她相信支使小六的幕後黑手,衛子丹一定認得。這家伙真是為了娶她才千里迢迢跑到北疆來嗎?或者,另有目的?
大廳上眾多的人潮,沸揚的吵雜聲,加上衛子丹的糾纏,令她再也受不了地想擺月兌那股不耐,遂拾階而上出了驛館,來到城郊的小道上才放慢腳步。
不知不覺地邁入夜色中,她的裙擺在夜風中獵獵抖動,襯著背後綴滿星子的黑幕。因為寒意逼人,她將雙手環抱胸前,這個動作不由得勾起數個時辰以前,她和黑雪無盡綢繆的畫面。
這男人奪去了她清白的身子,而她卻對他念念不忘?是前世的孽緣嗎?
她羞慚地伸手捂住臉,沒想到十指之間竟全是他的體味,嘴上亦殘存著他的唾漬,道路兩旁榆樹糾結的枝椏更猶似他肌肉虯蟠的臂膀,老天!她隱隱感覺到長久禁錮的心靈已緩緩為他敞放。這是個不祥的兆頭!
前面數十步遠的地方有座小亭,陸贏姬想過去歇歇腳,撫平一下心緒,一走近始發現里頭已坐了一名女子。
就著天光,她見這名女子穿著十分講究,上身一件玉色大袍,玄色寧綢瓖邊,繡著金線梅花,敢情是哪個大戶人家的閨秀。再往下打量,見她一雙天足蹬著繡花沖呢鞋,不覺納悶,好人家的女孩沒有不纏足的,難道她是青樓中的姑娘?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去?
不久,竹林後走出另一個人,是黑雲?!
他身上穿著的仍是那襲長袍,顯見是離開驛館即趕著前來赴約。朦朧月色下,他卓爾挺拔依然。陸贏姬清楚听到自己的胸臆怦然一震!
「你來了?」女子興奮的說,立刻起身迎上去。
「什麼時候抵達平陵縣?」黑雲的語調低沉而平淡。
「剛到,陪我走走。」女子顯得興奮異常,親熱地拉著他的手便向竹林里走去。
陸贏姬立在原地,不知該怎麼做出適當的情緒反應。黑雲風流倜儻,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她只是沒想到,他才和她分別,立即就來會見另一個女人。這麼迫不及待?
濃重的夜色下曠野漠漠,一切沉默無嘩,讓她得以清楚听見他們談話內容,但她一點興趣也沒有。不管談些什麼,總不月兌男歡女愛,對她都是椎心的折騰。
心中沒有愛的人,不該有悲傷的感覺,但為何她方寸問的痛楚愈來愈劇烈?
她朝後快步奔至一個榛莽的山坡處,淚水已洶涌泛濫。來不及收拾復雜的心情,一聲低喚從暗處傳來——
「陸姑娘!」
「是誰?」陸贏姬一愕,凜然回眸。
第五章
陰影下走出一名個頭高大的男子,因樹枝擋著看不清他的長相,她模模糊糊地看出在他方臉上有著濃重的眉,略帶平直的鼻子和方闊的嘴。
陸贏姬馬上認出他就是飛鷹幫第四當家左翼。
「你……跟蹤我?」陸贏姬戒備地朝後退了幾步。
左翼詫笑一聲,「目的呢?不要高估自己的重要性,我們之所以在此出現,是為了確保黑雲的安全,至于你……根本不足為慮。」
他說的是實話,他們一行人,在此埋伏多時是另有目的,她只是湊巧遇上了,而這剛好令足智多謀的項詮心生一計,企圖順便從她身上打探一點消息。
飛鷹幫三大當家之中,左翼年紀最輕,但傲氣最重,而且生性多疑,喜怒無常。也許是仗著他父親是幫中元老,更是一手拉拔黑雲的大功臣,所以在幫里除了黑雲,誰都得讓他三分。而他瞧不起女人,也是承襲自他父親,這對父子根深蒂固地認定女人全是禍水。
他們極力使黑雲效法歷代明君良相,要他只把女人當作尋歡解悶的玩物,絕不讓他沉溺在溫柔鄉里。
「喔?」這家伙分明在說反話,如果真的不怕她,右手何必緊緊扣著劍鞘,準備隨時與她一搏生死?「那麼,後會有期了。」
「為何跟蹤他?」左翼所指的「他」是黑雲。
「好玩。」一個言不由衷的人,不值得她多費唇舌。「被我這種不足為慮的弱女子跟蹤,沒什麼好大驚小敝的吧?」
「你究竟有何居心?」
他的口氣就像縣老爺在審訊犯人一樣,叫陸贏姬听得有夠刺耳。
「勾引、偷心、蠱惑……你管得著嗎?」他瞧不起人,她照樣沒把他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