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給我。」黃曼伶不悅地吼道,神智已醺然。
「空月復喝酒容易醉,而且又傷胃,」王美娟關心道。
「我……呃,就是故意要醉。」黃曼伶打了個酒嗝。
「借酒澆愁愁更愁,何苦呢?」
「我哪有……借酒澆愁?呃,我是高興……高興得想好好慶祝。」黃曼伶眯了眯醉眼,笑容苦澀地說。
「騙人。」王美娟可不是頭一天認識她。「如果你真是因為高興,才不會喝猛酒,你分明是有心事困擾著。」她握著她的手。「大家姐妹一場,我還不了解你嗎?」
「美娟……」曼伶欲言又止。
「是因為晚間電視新聞所報導的事,有關高天澤中風住院急救的緣故?」美娟試探道,心底卻似乎已有答案。
雖不情願,但曼伶仍是點頭承認。
「你在替他擔心?」
「我不知道。」曼伶搖了搖頭。「我現在的心情很矛盾。他是我最痛恨的人,如今有這樣的下場,我不是該鼓掌叫好的嗎?可是,為什麼……反而不忍心見他如此悲慘?他根本就不值得我去同情,這一切……都是他的報應。」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美娟平靜地說︰「畢竟他是你最深愛的人的父親,又是你女兒們的親爺爺。無論你如何否認,血緣關系是永遠斬不斷的。」
「可是,要我就這麼輕易地原諒他,我……不甘心啊!」
「恨,是件損人又不利己的毒物,像是把無柄利刀的正反端,你想用來傷人之前,必定會先傷到自己。有害而無利,徒然落得兩敗俱傷罷了。」美娟有感而發。
「你所說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曼伶蹙眉。
「只是知易行難。」美娟替她接下去。
「老媽,我們不進去嗎?」初晴單刀直入地問。
進去哪?!曼伶眨了眨眼,恍然回神。
「等、等一下。」她結巴道。手心竟冒著汗。
「可是我們已經在這兒罰站了一個多鐘頭……」微雨怯怯地提醒,深伯母親會一時惱羞成怒,掉頭離去。
「是嗎?」怎麼她自己壓根兒沒感覺?
此刻,有太多的回憶片段充斥在曼伶腦海……
她想起上回高天澤在夜總會時曾說過的一句話——
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有機會彌補她們母女三人!
言猶在耳,豈知才數天之隔,他的「有生之年」正面臨死神的考驗,撐不撐得過去仍是未知數。
至于「機會」……就得看她願不願給了。
她明白高天澤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微雨和初晴能回高家認祖歸宗,讓他們祖孫三人得以團圓。而她……則是攸關他是否能如願以償的關鍵。
如果她夠狠心,應該教他抱憾終身,作為報復。只可惜……縱使面對一個她恨之入骨,揚言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她依舊還是心軟了。尤其,對方已如風中殘燭。
愛與恨,到頭終究是場空。
人生短短數十年,爭什麼呢?
「老媽,既然人都來了,就大大方方地進去吧!」姊妹倆對看了一眼後,異口同聲地催促道。
語畢,初晴搶先推開房門,微雨則順勢輕推母親一把,母女三人一同進入了病房,驚擾了在一旁打盹的高永文。他不敢置信地直望著眼前三人,忍不住驚呼道︰
「大嫂,你們怎麼來了?,」
「小聲點,別吵到……病人休憩。」曼伶不自在地說。「他……還好吧?醫生他們怎麼說?」
斑永文忙放低聲量︰「幸好急救得宜,算是輕度中風。只是因為他早有心髒方面的宿疾,必須再小心觀察。」
「不嚴重就好。」曼伶這才放寬心。
「大嫂,你先請坐。」他示意道︰「我倒杯茶給你。」又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留長發的,想必就是微雨?」
「嗯,另一個是初晴,你曾見過的。」曼伶介紹。
「嗯,我知道。」何止見過,私底下已處得頗熟了。
初晴朝叔叔偷眨了下眼,彼此心照不宣。
「還沒恢復意識嗎?」曼伶瞄了一眼病床上的老人。
「早就醒了,昨晚才從加護病房移出來。」他解釋。「剛剛吃了藥,所以又睡了。如果他知道你們來探望他,一定會很開心。特別是……大嫂,你親自來了。」
第八章
「其實我也是猶豫了很久,才決定來的。」曼伶難為情地坦白道。「畢竟我對……他仍存有芥蒂。」
「想必來此之前,你心中定已經歷過一番掙扎。無論如何,我還是先替家父向你致上最深的謝意,感激你的寬宏大量,願意盡棄前嫌來關心他老人家。」永文誠懇道。
「沒什麼。」她輕嘆。「我只是忽然看開了某些事。十幾年的怨恨包袱壓得我喘不過氣,所以決定好好善待自己,把那個重擔給卸下來。」
「那……接下來,你有何打算?」他看著一旁的佷女們。「是否願意讓她們認祖歸宗?她們可是高家唯一的香火,我希望大嫂你能同意這件事。」
「為什麼?」她有些詫異。「難道你自己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否則怎會說她們是高家唯一的香火?」
「家父沒跟你提過?」見她搖頭,他才唏噓道︰「我當兵前出過一場很嚴重的車禍,下肢差點殘廢……後來,雖然僥幸躲過跛腳的命運,卻留下致命的後遺癥……」
「你的意思是……」曼伶掩嘴,不敢私下結論。
「所以我至今猶是單身,就怕耽誤某個女人一生的幸福。」這事雖然教他難以啟齒,卻不得不向她據實以報。
只盼曼伶能理解,高家確實需要微雨和初晴來傳承。
「老天真不公平。」她不禁替他叫屈。
「不公平的事,又豈只我一人遇到。」他有感而發。
「……說的也是。」她苦笑道。
「希望你能慎重地考慮這件事。」
「這……」她有些為難。
「你不必急著立刻回答我。」他微笑。「家父與我都會耐心等候你的佳音,但願屆時能有皆大歡喜的結局。」
她沉吟了半晌,仿佛已有了決定。
「我可以答應你們的請求,只是我有一個條件。」
「大嫂,你直說無妨。」他心喜若狂。「只要你肯答應,別說區區一個條件,就算你有再多的條件,我們都會赴湯蹈火地為你達成。」他雙手握拳。
「我的條件沒那麼困難,用不著你們去赴湯蹈火。」他那副從容就義的神情教她啼笑皆非。
「大嫂,你請說。我洗耳恭听。」
「我希望你們能幫我和雋文舉行一場冥婚。」
「冥婚?!」他張口結舌。
「這正我唯一的條件。」她淚眼盈眶。「雋文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愛人,我只遺憾沒能有機會跟他成為正式的夫妻。如今,我也只能透過冥婚這種習俗與他結合……」
「你對我大哥真是情深義重,只怪他福薄無緣和你白首偕老。」他十分感動,卻又忍不住勸道︰「其實你還年輕,為何不再另外去追求其它的幸福?女人的青春有限,你卻一意為我大哥守寡,豈不可惜?」
「沒啥好可惜的。能如此刻骨銘心地愛過一回,我已沒什麼好求的了。」她含笑望著女兒們。「有朝一日,等她們各自都有美好的歸宿,我所有的青春付出都是值得的。」
「難怪大家都說,天底下最偉大的就是母親。」他著實敬佩。「明天早上,我會跟家父商量冥婚的事宜。」
「有勞你了。」她感謝道。
「這麼說就太見外了。」他赧然道︰「大家今後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生疏,是不?」
「你說的對。」她輕拭眼角的淚水。「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了。如果之前我有什麼地方做不好,或是態度太差的,還請你們多見諒,別與我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