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那麼在意的。」止境停下手邊工作,抬頭以一抹包容的笑容迎向她,「我是因為喜歡建築,所以才會投入其中;也是因為喜歡流浪,所以才會離家。非羽姐也是一樣,不喜歡法律才會離開的,不是嗎?
「沒有人是一出生就注定應該做什麼的,即使你不成為律師也沒有錯,不是嗎?」她的語音始終溫和而令人舒服。「喜歡做什麼就努力去完成,一直到了討厭為止。」
「一直到了討厭為止?」非羽若有所感地喃語。止境和李的論調不太相同,感覺上卻一樣有道理,她有點被搞糊涂了。
止境將她困惑的神情收納入眼底,不解的問︰「是不是又發生什麼事了?」
「嗄?」非羽愣著看她,沒能反應過來。
「我覺得你有些不太一樣。」印象中的非羽始終意氣風發、果斷明快,從未有過對自身行徑反省評估的行為。雖然太武斷、太激烈、太不經思考的非羽是不太好,不過,改變中的非羽更令人擔心。
「喔,是嗎?」止境的觀察力一向敏銳。「或許是因為听李洵說了一些話。」
「是昨天那個人嗎?」雖然不曾見過面,止境卻意外他的出現已對非羽造成了困擾。
「嗯。」非羽點點頭,「我總覺得與他似曾相識,他對我有著莫名的敵意,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但他的話又沒有錯誤。」
「也許是你太敏感吧。」止境猜測道,「你仔細想想今天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對的事?也許那些你認為的敵意,只是他針對事情而來的。」
「是這樣嗎?」她側頭想了想,「我今天一直想到以前那個李洵的事,所以練舞顯得心不在焉,也犯了不少錯誤。後來老師要我先休息,所以我就——」
非羽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困惑的神情在瞬間變成了慌張和驚詫。她倏然起身,抓了外套就向門外沖。
「怎麼了?」止境嚇了一跳,跟在她身後急問。
「把我舞衣放在淋浴間的洗手台上,忘了拿回來。」非羽敲著自己的額,一臉的氣惱。「我去去就回來,待會兒。」說完,她匆促地關上大門。
止境凝望著緊閉的門扉,許久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李洵究竟是怎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他是抱持著怎麼樣的心態出現在非羽面前?但她有種預感——李洵將會是開啟非羽另一道命運之門的鑰匙。
???
非羽奔跑的趕回舞蹈教室搶救仍浸泡在臉盆里的舞衣,心里忍不住地自責。從有印象以來,她很少有這種反常的,究竟是為了什麼?整個人像被不明的力量拖引著,偏離原有的世界。
究竟是什麼緣故?
非羽的腳步在教室前止住,意外的看著從半掩的大門流泄出的燈光。她悄聲湊向前,透過門縫,看見李洵正聚精會神地練著舞。
她以為他早該回去的。只見眼前李洵倏長的身影正追尋無可名狀的光之粒子,以無聲無盡的旋律翩然起舞。他跳躍得如此高,仿佛有意探取天之光彩;他潛得如此深,似乎有心吸取地之華彩。如此精湛投入,無一缺綻可供挑剔。
她不禁看愣了,有什麼東西在內心深處發出撞擊,然後滲透開來。如同融化的冰塊,慢慢地化開。那是藝術所帶來的感動?或是李洵所極力想傳達出來的內心世界的舞蹈?
叮鈴一聲,非羽失神中不注意地觸及教室門,門上風鈴聲隨即響起,像是闖入者般唐突地橫切過這靜謐的空間。非羽呆愣了,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能尷尬地佇立著。被打斷的李洵顯然也有些意外,但他只是無聲地望著她。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釋,「今天離開時,忘了把舞衣帶回去,呃……我可以進去拿嗎?」
李洵沒有應聲,神情帶著慌張的非羽感覺異常可愛,他從來不知道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面。溶溶月色為她罩上一層迷離的光彩,初秋的夜風,拂動她娟娟長發,一雙黑紫色的眼瞳此刻盈滿著不安的請求。
「那個……因為舞衣再浸泡下去,也許會壞掉,所以……」見他不發一語只是看著她,非羽不知怎麼做好。「我可以進去拿嗎?」
她的話終于喚回李洵的思緒,他平靜地點了點頭,讓開了身。
「謝謝。」她松了口氣,急忙走進教室,在經過他身旁時,想起什麼地說︰「對了,剛剛你跳得真的很棒。」她衷心地說,朝他綻開一抹笑靨,隨即舉步離開。
「等等!」李洵反射性地抓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拉開面前。
為什麼會這麼做?他自己也不曉得,只是想留住非羽的笑容——那種因為他而綻放的笑容。
「你怎麼了?」非羽十分詫異,來不及反應已被他緊緊摟入懷中。
那是一種未曾有過的溫度,穿越了時間,橫越了空間,像是跋涉過千山萬水而最終的抵達,又像是等待了歲歲年年而最終的重逢。
極盡的溫暖,包含了各種想象得到的痛苦,容納了所有缺憾和悲愴,如此奇異地延展著。
「為什麼?」她不明白明明是帶著敵意的人,怎麼會有這麼溫柔熟悉的感覺?就好像他是一直待在她身邊一般,一直在固定的距離里看顧著自己、支持保護著自己。怎麼可能?
李洵沒有答腔,只是把臉埋在她的秀發中,深深地吸嗅著。
模糊中,非羽想起了遙遠過往的片段景象。那是高燒醒來的自己,迎視著透過窗簾盈盈灑灑的朝陽時的景象。游移的光點緩緩飄降在窗欞、椅子,還有她的衣服上,微弱的風舞動簾幕輕輕地搖曳。高燒過後,有一種被救贖的感動,當她輕輕挪動身子時,驀然發現有一雙手堅定地緊握著她的。
那雙手的主人,是看顧了她一夜的人。只是,無論她如何努力,總回憶不起對方的面容。是因為當年的滿不在乎?或者那不過是一場很溫暖、但顯得很遙遠的幻象?
靶覺他逐漸松開手臂,她緩緩抬起頭,凝望著那雙參不透的眼眸,微啟唇瓣問道︰「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面?」
聞言,他的反應是迅速抽回手,她的這一句話,將他拖回了現實。只差一點點他就會遺忘,眼前的這個女人曾經傷害過他。
「我們真的見過面,對吧?」非羽不確定地重復再問,但眼前的人卻換上了冷冷的神情,向後拉開彼此的距離。到底為什麼?她怎麼也不明白。
「那個——」她還想再問,卻見他偏過了頭,臉上是拒絕溝通的神情。
李洵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盡可能平靜地開口,「你不是要搶救你的舞衣嗎?」
非羽點頭,沒再說什麼地轉身走向淋浴間的方向。
待她走後,李洵長嘆了一聲,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適才沖動得想摟抱住非羽的心情,竟然同這麼多年練舞時的情緒一般深厚。想要永遠抱著她的同時,卻又莫名地想傷害她。這樣的心境,是因為她傷害過自己?是因為他怨恨著她嗎?
不解,最後他選擇離開。
非羽走進淋浴間,看見舞衣仍擱在原處,她連忙卷起衣袖,擰吧舞衣裝進塑膠袋中。
走出淋浴間時,整個舞坪已空無一人,如同蒸發似地,完完全全地空蕩。
驀地,她想起那個記憶的最後,她是睡著了。再度清醒時,只有被風吹動的白色窗簾,如同極光似地閃動,一樣是空寂無人。
迷茫中,她升起一股似曾相識的熟識感受。在她和李洵之間,一定存在著什麼被忽略、遺忘的記憶片段,她相信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