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羽仰起頭,以雙手環抱著肩,沉靜地這麼想著。
???
雖然是秋季的午後,空氣中卻因集聚了大量水氣而顯得異常沉重窒郁。在宣布練舞告一段落時,歷經整日操練的舞者們,不是匆促地搶進淋浴間沖涼,便是筋疲力竭地癱臥在舞坪上,任憑汗水在表層肌膚流竄,死命地猛灌礦泉水。
非羽輕盈地完成最後一個回旋,滑開了腳步停止動作。感覺有些疲倦,不過也許是練習尚稱滿意,心情倒是頗為舒服。她習慣性地瞥了眼四周,不見李洵的身影令她有些放心。盡避不明了原因何在,在搶救舞夜那晚過後,李洵待她又回復到先前的不友善,甚至有種更加脅迫性的壓力。
到底是什麼緣故呢?她搖了搖頭,以毛巾擦拭被汗水濡濕的發絲。
「他不在這里,他剛才練完就先去沖澡了。」仰躺在舞坪一側的玎妮,猛灌了半罐礦泉水後才開口道。
「什麼?」沒能反應過來的非羽不解的看著她,倚著牆側而坐。
「李洵呀。」玎妮盤起的發髻已散開,一大片赤紅的發絲鋪布在舞坪上。「非羽姐不是在看他嗎?他剛才就去沖澡了,你可以放心。」
「可以放心?」雖然覺得這樣的說法有些奇怪,但非羽不否認自己確實有放心的感覺。縱然李洵給她的擁抱是那麼熟悉而溫暖,不過連日以來的敵意和不友善,也令她很不舒服。
「不是嗎?」玎妮看了她一眼,自顧自地說︰「好像只要你出一點小錯誤,他都會注意到。太可怕了,簡直像成天盯著非羽姐的專屬攝影機,任何一點錯誤都不放過。」
「也許是有一點吧。」幾天前,她努力搬運重力機器,卻被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李洵一個勁地搬起,輕松解決,並冷冷地拋下一句,「沒有力氣就不要逞強。」
「非羽姐,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我怎麼會曉得?」她吧了口氣,以指尖輕揉眉心。
玎妮腦中靈光一閃,登時一骨碌地撐起身子,「該不會是……」
「是什麼?」非羽瞥了她一眼,起身走向擺置成箱礦泉水的角落處。
「非羽姐這麼美麗又舞藝高超,一定有不少人希望得到你的青睞,不是嗎?」
「說話不要拐彎抹角,這樣我听不懂。」非羽彎身拿取礦泉水,不很專心地說。
「我是說,也許李洵想引起你的注意,因為一般人是不會這麼注意另一個人的,是吧?」
「我想不是吧。」非羽應得有些漫不經心,因為手腕數次無法順利扭轉開礦泉水瓶蓋,顯得有些懊惱。
「為什麼?我覺得——」玎妮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看向出現在非羽背後的李洵。
在非羽尚未驚覺時,李洵妝過她手中的礦泉水,毫不費力地轉開。
「不會吧?」玎妮小聲呢喃。怎麼說曹操,曹操就到?真是有些恐怖。
「這個都不會開嗎?」李洵冷冷地說,簡直不敢相信她連上瓶蓋也打不開。他有些弄不清楚是過去的自己太差勁,完全無法同非羽競爭?或者現在的自己太強勢,才有機會發現非羽的弱點?
「謝謝。」非羽猶豫片刻後開口。她真的很困惑,眼前的這個人是以怎樣的想法接近她?又是為了什麼而諷刺她?
李洵沒有回答,氣氛沉滯地凝結著。
「李洵、非羽、玎妮,你們都在這呀。」從僵化的景況外傳遞而來一聲熱切的呼喊。
李洵別過頭,看見七八個舞者愉快地走來,「待會要不要一塊去聚餐?明天開始要分組練習了,也算是一個新階段,大伙去慶祝一下吧。」
他看了非羽一眼。如果她拒絕,那他就沒有參與的必要了。接連幾天對非羽的挑釁,全是為了打擊她自以為完美而輕忽他人的性格,倘若非羽不存在,就沒有意義了。
「好呀,那麼我請客好了。」非羽輕笑道。
「太棒了!非羽又要請客了!」眾人很快地響起一片歡呼之聲,非羽似乎很寬慰地笑了笑,這讓李洵有些不是滋味。
一直以來,非羽便是如此,倚靠著兌家龐大財力以及自身優異條件,周旋在眾人之中,享盡無數注目和贊賞,才會漫不經心地忽略他的存在。這次重逢,他絕不會再讓她輕易地遺忘他的出現。
「還是我請吧。」他開口道。
「咦?」眾人對他的話莫不投以詫異目光。
非羽也愣住了,不解地望著臉上沒有任何外顯情緒的李洵。
「我剛加入你們,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大家吃飯?」李洵的嘴角浮現一抹笑容,和氣地說。
「怎麼這麼說嘛,那我們就不客氣啦!」舞者們嘻嘻哈哈的簇擁著他,氣氛顯得相當熱絡。
佇立在一側的非羽有種被冷落的寂寥感,像是舞台上聚光燈突然轉移,只留下被忽略的自己。她不喜歡這樣,她極需要肯定、需要關注,需要借此壓抑住被否決的過去,才有能力去維持堅強的假像。
她轉過身,越過嘈雜的人群,想讓自己安靜一些。
「非羽姐?」玎妮瞥了李洵一眼,快步走向她,「你怎麼了?」
「我沒事。」非羽勉強地笑著說,「只是想撥個電話回去,告訴止境晚上不回去吃飯。」
「真的嗎?」玎妮不相信的看著她。
非羽只是含著笑,輕輕拍了下她的肩頭,不再回答。
真的沒事嗎?非羽自己也不能肯定。她只知道希望可以向李洵問個清楚,讓她明白究竟是為什麼?
第三章
PUB里音樂震耳,狂野的搖賓樂流竄在空氣的每個分子里,霓虹的燈彩灑落在舞池里,年輕男女劇烈地搖擺著身軀,完全投入在歡愉之中。
大伙圍繞著長桌坐著,熱熱鬧鬧地瓜分著食物,在經過整天的辛勞後,有種獲得解月兌的輕松。非羽低頭啃著烤雞翅,周遭是嘈雜的交談聲。
「真快呀!明天就開始分組練習,再沒多久就會正式表演,情況好的話再巡回一年半載,然後大家又要拆伙了。」
「不會啦!大部分的人都會留在老師這里,怎能說是拆伙。」
「話不是這麼說,再過一年半載,肯定大家也各有打算,照往例看來,走的人必定不少,對吧?非羽。」
「嗄?嗯,說得沒錯。」非羽並未仔細听著其他人的談話,她始終在考慮著,有沒有適當的時機向李洵問個清楚。
「怎麼要問非羽呢?」李洵瞄了心不在焉的非羽一眼,她有點奇怪。
「因為非羽可是元老級的團員,所以什麼事情問她最清楚了。」有舞者接口回答,「像是每次巡回表演結束,多少會有人有自己的打算,要像這樣大家聚在一起,是不太容易的。」
「沒錯。」舞者中個性一向沉靜的麗麗突然開口,「像我結束這場舞,就要退出舞團,結婚去了。」
「結婚?!」眾人聞言都嚇了一跳。
「對呀,因為找到長期飯票了嘛。」麗麗靦腆地笑了笑,又說︰「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要離團,還有人要出國深造,有人要換跑道。」
「啊,李洵也是,對不對?」一名舞者驀地想起什麼地說︰「上次李洵不是說過,這是你最後一場舞。結束之後,就要回到應該負起的責任上。你說的責任該不會是結婚吧?」
「嗄?李洵要結婚啦?那新娘一定非常漂亮,對吧?好想看喔!」眾人開始起哄,驚呼聲此起彼落。
「結婚?」好像被這兩個字匯敲昏,李洵徹底愣住。二十多年來,他從不曾考慮過這個語辭,甚至多年以來,他腦海里盛裝的都是被非羽忽略的不甘。幾乎是反射性地,他瞥向非羽,發現她仍是漫不經心地啃咬薯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