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平靜不是宋子赫的基調,當田碧海在家具廠忙著檢查剛從海關運來的一批木材,親自點數零件時,宋子赫不聲不響地出現了。
他倚在一具半成品衣櫃旁,嘴里叼了根煙,望著數公尺距離的女人屈蹲在地上,檢視開箱後的瓖嵌陶片;她看得十分仔細,幾乎目不轉楮,身旁來來去去的員工並未干擾到她。幾分鐘後,她雙眉輕蹙,似乎有問題迷惑了她,她猛然抬起頭,看見了他,整個人霍然站起,變了臉,來勢洶洶朝他奔來,他未及張臂迎抱她,她粗率地伸出右手摘去他嘴上的半截煙摁熄,恨恨地責備︰「沒看見禁煙標志嗎?這里都是易燃物!」
「抱歉,急著想找你,沒注意到。」他抿嘴笑,她生氣的模樣逗樂了他,很少有女人認真對他生氣過。
她斜睨他。「等我一下。」一轉身便和工廠負責人交辦事項,她說話簡潔扼要,不苟言笑,也許年齡算輕,因而刻意保持一種嚴肅以獲得尊重。她面前不時有扛著沉重木材、只著件夏季汗衫、肌肉賁張的精壯工人橫越,只見她敏捷地退縮半步避免踫觸,緊繃的面龐分明在辛苦隱忍。
宋子赫興味不減地在一旁觀賞。田碧海的品味引起了他的好奇。與她相處已有一段時間,為何他仍難確知她欣賞何種典型的男人?她不似宋子俐那班名媛閨秀可以大方對男人品頭論足,也不像公司女職員們喜歡在茶水間彼此交換異性八卦及實戰心得;她的話題里沒有兩性觀,他慢慢觀察到,宋子俐評論田碧海的生活缺乏色彩並未太牽強,田碧海打開電腦純粹處理公事和瀏覽時事新聞,她不上臉書不開部落格不和任何人msn,她和一般人保持著似近實遠的距離,彷佛隔著一層水紋玻璃,看到的只有模糊的輪廓。
「怎麼找到這兒來了?」田碧海走過來,指指外面,帶領他離開這片雜亂的工廠,神情平常,未透露出男女間多日未見的雀躍喜色。
他困惑不已,何時他才能左右她的心?
「想念你。」他坦言。
她停步略怔,掠了掠耳邊松開的發絲,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應。「那……所以呢?」
「你就不能給一點鼓勵麼?」他嘆口氣,拇指撫貼她的下唇,她背抵他開來的休旅車身,動也不動,直盯著他的手指,胸口緊張得已見起伏。
「你總要習慣的。」他執起她下巴,強迫她正眼面對他。她當然知道他接下來想對她做什麼,喉頭困難地吞咽,眼眸慌亂游移。
「吻你需要通知嗎?」他語帶玩笑。
他猜得沒錯,無關乎生澀羞怯,甚至對象,她排斥的純然是身體上的接觸,多麼令人費解。
「唔,不需要在這里吧?」她終于擠出一個替自己解圍的理出。
他瞟望四周,不情願地放開她。「好,我們去個地方。」
「去哪里?」她又生出警戒心,手抵車門。
「碧海,你認為我們可以更進一步了麼?」他一臉忍俊不住。「放心,不是什麼嚇壞你的地方。」
「可是,現在才下午四點半。」無論是下午茶或晚膳都不太適當。
「陪我回一趟家里吧。」
「家里?」這答案太意外,目的是什麼?
「算給個交代,省得他們老是煩我。」他打開副駕駛座,就要將她推上車。
「不是吧?現在?穿這樣?」她失笑,他可真是說風就是雨;她並非在意自身形象,但那是基本的社交禮貌。
他掃了她一眼,的確不夠正式,她仍是清一色窄版襯衫,為了工作方便,下著牛仔長褲和運動鞋,長發也隨意攏在腦後,脂粉未施。
「沒什麼問題,又不是拜見公婆。」他調侃道。「讓他們知道我在和個女人交往就行了,討不討喜不重要。」
「唔……你無所謂就行了。」她想了想,聳聳肩,這差事算是安全又輕松,比起他的其它古怪念頭容易招架多了。
他內心又揚起一陣暗訝。她對事情的喜惡迎拒和其他女人大不相同,誰能輕松自在且臨時起意拜訪男方家長?且是在男人缺乏慎重的邀請下匆促成行?除非是不在乎。
不在乎!這個女人不在乎他。
無論他多麼努力找空檔和她相處,她對待他和店里的男同事相差無幾,差別只在其他男人可不敢隨意在口頭及肢體上冒犯她。他不得不心生懷疑,若不是他執意且頑強的追求,她的生活其實可以沒有他的存在吧r。
這些新發現讓他一路上失去談笑的動力;她見他無意閑聊,取出隨身行事歷查看,專心記錄今日未竟事項,其間想到什麼似地哎呀一聲。「等會送我回家麻煩順道繞到賣場一下,我得買個菜。」
「家里有人等你燒飯?」他不經意問。
記得她曾提過她年邁的父親具備一手好廚藝,教職退休後三餐都親自打理,不需她操心。
「不是,是幫恩琪準備明天的--」她陡然噤口,一臉說溜嘴的愕然。
「幫誰?」他沒听仔細。
「沒事,不重要。」她望向車窗外,不打算說明。
知道她不會輕易透露,他不再追問,眉心卻不自覺收攏。
到了宋家,家中三位長者齊聚等候,在開門迎接他們那一剎那,同時都愣了一瞬。他們的反應在田碧海的預期中,所以並不覺尷尬。宋子赫介紹過後,她咧嘴一笑,落落落大方地欠身一一致禮,再側站在宋子赫身旁。
「田小姐很面熟啊。」宋思孝頷首回禮。
「在子俐家見過,子賢宣布婚事那天啊!你記性差了。」宋母趕緊接腔。
「是伯母記性好。」她真心贊美,能在這麼多出色的男女賓客間記得一名陪襯性質的女客,可見得有過人的眼力。
宋氏夫妻見多識廣,因而田碧海的簡樸造訪並沒有遭到絲毫怠慢,款待分寸拿捏得宜。田碧海揣測,依宋子赫過去的輝煌記錄,或許為人父母心中都有數,這將不會是最後一位和他們打照面的子媳人選,所以不吝惜表現慈藹,維持長者風範。
這樣一想,反倒心無掛礙了,表現也就相對自然,她有問必答不卑不亢,雙方互動出奇良好,宋子赫完全插不上話,只得退到偏廳一邊逕自倒杯紅酒暖喉,冷眼旁觀不作聲。
一番話家常後,令他直了眼的情景出現,田碧海和宋母兩個女人結伴進了廚房,她直爽地接受宋母邀請小露一手,做一道田父傳授的家鄉菜,讓今晚多添一味。廚房登時充盈著女人的談笑,罕有地熱鬧起來,宋子赫預想的冷場並未出現。
他喝完手上那杯酒,胸口頓時變得出奇松暖,听著廚房不時傳來田碧海的笑聲,一股強烈的竟應運而生,他願意更加了解她,他想讓這個女人愛上自己。
客廳另一位旁觀者是老女乃女乃。她從一開始簡單問候了田碧海之後,便盤腿坐在專屬沙發上閉目養神,未參予談話,直到宋父接了一通公司電話後回到書房處理公務,人暫時散去,老人突然睜眼,召喚幫佣扶起自己,搖搖晃晃走到宋子赫跟前,張著矍鑠雙目,直盯著無事一身輕的孫子看。
「你打什麼主意?小子。」
他不明所以,放下酒杯。「女乃女乃有何指教?」
「你真要玩玩我還不擔心你,你要是認真,我勸你三思,免得吃上苦頭--雖然我認為你的確該吃些苦頭才懂得收斂。」老女乃女乃劈頭給出一頓教訓。
老人的口音含著些許鄉音,他側耳恭听後嗤笑出聲,摟住老人的肩,不以為意道︰「您老打的是什麼禪語嗎?太深奧了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