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田小姐心不在你身上,你帶回來誑你父母不打緊,你要是弄假成真,以後怎麼收尾?」
「……」他默然斂色,微眯雙眼。
「想清楚點。」老人回房後便沒再出來過。
這頓晚飯進行得賓主盡歡,田碧海非常配合,吃得比平時多一倍,直贊幫佣手藝好,自己那道菜獻丑了,爽朗的模樣與宋子赫感受到的矜持大為不同,但她表現得如此真心誠意,連他都快要相信她是樂在其中了。
出了宋家那道大門,一與他獨處,她明顯的話減少了,但愉快的心情尚未消散,走起路來輕快許多,她甚至低聲哼了一小段陌生曲調。
「你今天的表現出人意表,他們看起來很高興,我是不是該謝謝你?」一到地下停車場,他閑散模樣地問起。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她露出哂笑。「你在想這個田碧海可真有一套,不喜歡的事還能應付得這麼好,那麼平時對我到底是不是虛情假意呢?」
他驟然停步,睜大眼看住她。
「老實告訴你,我剛才是真心的。」她仰視他,坦然不諱道︰「你爸媽他們都是好人,就和我其他朋友的父母一樣,常為子女擔心過了頭還得不到回報。何況,想必你自小一定比別人更刁鑽頑劣,他們大概時常為你傷透腦筋又拿你沒辦法吧?」
「有你這種杰出子孫,想來我就替他們捏一把冷汗。反正就這麼一次,以後再見到他們的機率也不高,讓他們歡喜一次也沒什麼不好。這也不難,我一向對我爸或叔伯姨舅們都是這樣的,別把他們看作國王殿下就行了,有什麼話不能聊的?」
他仍舊不動聲色。
「好啦!解釋完畢,送我回去吧。」她迅速結束談話,逕自往前走。
她太口無遮攔了,宋子赫實在難以捉模,比起來宋氏夫妻就可親多了,她打心里同情他們,這個男人不說話時她便感到緊張,她永遠猜不準他下一步想做什麼。
無言走了段距離,落後的宋子赫大跨步追上,她未及回頭,便被緊緊擒抱在男人寬闊的胸懷里,雙臂被箍住動彈不得,她驚駭得忘了掙扎,心跳瞬間如鼓狂擂不休,幾幅驚怵的分割畫面襲擊她腦海,忽然間,她像吸不到一絲空氣般呼吸急促,眼前一片模糊。宋子赫沒察覺異狀,臉埋進她頸窩,喃念著︰「如果這不是唯一的一次呢?你願意再來這里嗎?碧海?」
懷里的女人從頭到尾沒吭出半個宇,太乖順了,任他親膩攬抱未發出抗議,他狐疑起來,遂慢慢松開手,一松手,田碧海竟滑溜下去整個攤軟在地,動也不動,雙眼半張,但無神的眸光顯然已失去目視能力。
他蹲跪下去,用力拍打她的臉,喚了幾次名字,田碧海皆不為所動,一陣驚恐臨身,他不假思索,雙掌交疊,用力在她胸骨上快速壓迫數下,間中俯身朝她口中吹氣,不斷重復壓迫及灌氧的步驟,他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機械化地做著標準急救動作,過程也許不到一分鐘,他卻感到漫無止境,直到不知第幾次他的唇離開她半張的口,她猛地咳了一下,倒抽一口氣後開始短促地自行呼吸,眼珠茫然轉動著,他徹底松口氣,將她扶坐起來,靠在他身上,一連迭問︰「怎麼樣?你感覺怎樣?」
身後有人疾跑過來,蹲在兩人身旁直喘氣。「宋先生,有沒有事?我們在監視器看見你在--」是一名大樓警衛。
他揮揮手。「謝謝,不礙事。她醒了,我會處理。」
田碧海恢復神智,傍著他的手臂站起,一臉驚魂甫定。確定她能站立了,警衛終于走開。
「到底怎麼了?」他不放心地又問。
她體態健康,能做一般女性少做的重活,自認識她就沒見她生個小病,沒想到如此外強中干。
「你嚇著我。」她咬牙回答,但似乎神思不屬,口吻也不像譴責。
「你明知是我啊!」他大惑不解。「你以為是誰?」
「……我又昏過去了啊?」她不願正面回應,但面有憂悒。
這語氣透著古怪,難道她向來有暈厥的毛病?
「嗯。」他點頭。「你常昏倒?是貧血嗎?」
「也不是,有半年沒有發生了。」咕噥說完,似乎發現解釋下去不妥當,忙轉移話題︰「剛才麻煩你了,謝謝你。」
他用袖管揩去一頭一臉的汗,發現強烈的心跳尚未平撫,面部僵麻,他轉換氣氛道︰「不客氣,很久沒做CPR,還真有點累。」他甩甩酸麻的手。
「難怪我這兒好疼--」她右手按住肋骨發痛的左胸,皺著臉。
「有什麼辦法,我可不希望你出事。」他牽扶起她,往停車的位置走。
上了車,開出停車場,他看了看臉色蒼白的她,知道再怎麼追問她出不會如實作答;她如同平靜無波的海面,底層潛藏著不知多少諱莫如深的漩渦,他忽然喟嘆一聲,諷笑道︰「這世上的事真是說不準,老想吻你吻不成,沒想到剛才全討回來了,總共有幾十下吧!可惜我當時腦袋一片空白,一點滋味也沒有,你說算不算命運捉弄?」
她不作聲,卻發現耳根不受控地發熱。
「看在我辛苦一番的份上,能不能討個獎勵,好好讓我吻一次?」他促狹地湊過去。
「宋子赫,拜托看好前面的路--」
*****
「你發呆有五分鐘了,碧海?」恩琪推開滑鼠,終于忍不住問了。
「喔,對不起,恩琪。」田碧海搓搓臉,回頭對她笑一下,開口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一個字,欲言又止成了困窘,心事昭然若揭。
「如果忙就不用來了,我可以自己作飯。」邊說邊走到床邊,對著她坐下。
「我喜歡來。」田碧海注視著恩琪,對方半邊臉上的包扎整齊貼覆,露出的其余五官和肌膚美麗如昔,她輕問︰「你最近心情好多了。」
恩琪低下臉,歉然道︰「對不起,有時候凶你,我不是故意的。」
「我明白。」
「有人介紹我另一個好醫生,我預約了,明天陪我去一趟。」笑意重新浮上。
「嗯。」她點頭,心不在焉,只是抱著膝看住好友,想了想,一個念頭陡生,她忽然趨前,輕輕吻上對方的唇,淺淺一吻,對方充滿驚訝。
「怎麼啦?」一吻既終,恩琪圓睜大眼。別人她不敢肯定,但田碧海她非常清楚,這個吻和曖昧的情愛無涉,她的好姐妹有了非比尋常的困擾。
田碧海的確難以啟齒,她無法坦然告訴對方,她只是想測試自己,內心能不能掀起一些特殊情愫。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她再無法對男人動情,怎麼樣都不行。獨身生活雖自在安心,偶爾思及,卻又內心忐忑。她嚴重懷疑某種後遺癥真的永遠跟上自己了。她方才突發奇想,如果是女人呢?會不會是她的大腦經過那次事件後反向操作了?
她和恩琪關系深厚,恩琪不會怪她,但那一吻並沒有產生化學變化,她連心跳速度都維持正常,這個征兆難道是在告訴她,她的產愛機制永遠被破壞了,就像生了一場大病後失去嗅覺的廚師一樣,再也進不了廚房?
「我大概太累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你別介意。」她頹喪地掩住面龐。
「你最近認識了誰?」恩琪抬起她的臉。
田碧海向來理智,生活規律又節制,最近恍神的次數卻多了。
她呆住,趕緊搖頭撇清。「哪有誰。」
「別緊張啊,這有什麼?你該試一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