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麼?」她面露警戒。「又想幫大頭傳話?沒空!」
「管他去死!」他悴了一口,逼近她道︰「一起去看程如蘭,去不去?」
「喂?」她遲疑了半晌,終于輕輕額首。
並非屈從于他逼人的氣魄,而是她不曾在他臉上看過如此慎重的神情,還有一雙比她更秀美的眼楮里遮不住的倉皇,他因何而倉皇?
安曦努力的回想。
當他隨著與程如蘭有七分相似的母親登上樓梯時,因為太緊張了,在途中還跟搶了一下,他只好轉移心情,努力回想以前是否有類似這麼緊張的經驗,結論是……完全沒有。
確實沒有,他十八歲的人生沒有真正在乎過什麼,掉淚的經驗都在六歲以前,記憶早已模糊,即使從外頭干架回家免不了被他女乃女乃修理一頓,也激惹不出他的一番傷懷,對任
何人而言,狂亂的心跳從來只起源于在乎,所以,他有在乎的對象了。
在心里承認了,緊繃的情緒忽然就松弛了,轉個方向面對程如蘭的房門時,他輕揚起唇角笑了……他在乎程如蘭。
程母敲敲門面,里面傳來應答聲,有氣無力的青女敕嗓音,「媽,進來吧!」
程母對他和李明惠微笑點頭,微笑里掛著難言之隱,她嘆口氣,「真是謝謝你們來看她,如蘭的學生都是好孩子。她早上就醒了,不過昏倒以前的事似乎忘了一些。進去吧!
也許看到你們能有提醒的作用,待會再下來吃些甜點。」
雖然听得一頭霧水,兩人仍是有禮的道聲謝,順著敞開的房門望進去,整潔而女性化的閨房里,程如蘭穿著整齊,坐在梳妝台前,回頭張望著。
「老師。」李明惠率先走向前,熱情地握住程如蘭的雙手,「您沒事真好,嚇了我一跳耶!」
目光流轉間卻很快換上世故的笑容,程如蘭小心應對︰「對不起,我以為是其他學生來看我,謝謝你,還勞煩你們來一趟,嗯……可以稍微提醒我一下,你是哪一班的學生嗎?我不記得教過你們這一班,不好意思,我精神不太好,一時想不起你的名字。」
李明惠傻住,回頭和安曦面面相覷,沒遇過這類場面的她,不懂應對巧妙的技巧,她實話實說︰「您以前教的是二年級,這學期是我們三年禮班的班導,我叫李明惠,風紀股長,老師想起來了嗎?」
「……」那是一排空白的表情,持續了好幾秒,程如蘭沒有再追問下去,但慣有的慌神消失了,她機智的應變,「啊!我想起來了,真不好意思,明惠,班上同學都還好吧?」
「不,不太好,您不在,他們都吵翻了……」或許感覺到無法言說的不對勁,李明惠噤聲了,望向始終不響的安曦。
「老師。」安曦開口,凝視著程如蘭,對方朝他點點頭。
「嗨!你好。」禮貌地站立起來,沒有喚他的名,沒有靠過來,秀氣的站姿、審量的目光、節制有禮的肢體動作下,潛藏著方位謹慎,那是他在程如蘭身上不曾感受到的東西。不止如此,那眼神是陌生的,無論言談再怎麼演出精準,眼神無法被遮掩,她不認得他,完全不認得他,如同對待學校其他叫不出名的學生一樣隔著一大透明的牆。
這事實像一顆拳頭狠狠擊中他的胃,他的舌根頓時五味雜陳。
「也謝謝你來看我,這位同學……對了,你們下樓吃個點心吧!我媽甜點做的不錯哦。」程如蘭將兩手合貼,緊靠前胸,那又是陌生的小動作。安曦沒有放過她的每一個動作細節,以往她緊張時通常會撥理頰畔發絲,微低著頭,露出靦腆的表情,這樣冷靜地直視對方前所未有。
「走吧!你看夠了沒有?」李明惠扯了他手肘一下,悄悄耳語著,回頭對程如蘭笑說,「老師,一起下來嘛!你不在旁邊我們會不好意思動手。」
「馬上就來,我整理一下東西。」他笑得勉強。
安曦悵然若失,隨著李明惠步出房門,邊走邊回首,在程如蘭將房門掩上的霎那,他再也忍不住,遽然返回,霍地推開門,月兌口對著一臉戒心的女人道︰「我叫什麼名字?老師,我是誰?」
「你……」她步步敗退,面露駭異。「我不知道……」
他拽住她的細腕,「你真的忘了?我今天在那條小路上等你,一直等你,你為什麼沒來?」
「什麼小路?你為什麼要等我?」圓睜的眼說明了她的全然無知,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甘,她被逼退至梳妝台,無可躲逃。
他不放棄質問︰「老師,我是安曦,你不是第一次昏倒,為什麼這次卻忘了?為什麼?」
「安曦你做什麼?」李明惠慌張的跟進,拉扯他的手臂替老師解圍,他憤憤不滿地揮舉甩月兌,繼續逼問程如蘭。
「老師記起來,快記起來,我是安曦,我是安曦,我是安曦……」兩掌捉住她的肩頭猛力搖晃,劇烈的波動是她驚恐不已,張嘴想喊,喉頭卻窒塞了,眼眸圓睜,窗口印滿他焦灼的面孔。
「安曦住手,你嚇壞老師了……」李明惠驚喊。
他倏然停止晃動,撒手退後。程如蘭立定不動,瞳孔渙散,身軀僵凝,和每一次昏厥前的序曲一樣——先定格,接著就是傾跌,他壓制闖了禍的揣揣不安,張開手臂,接住她委頓的身體,兩人一起跪倒在地。
「完了、完了,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她認不認得你有什麼要緊,你非要弄昏她不可?完了啦!你會不會人工呼吸……」李明惠往門外探看,急得迸淚跺腳,繞著兩人團團轉。
「閉嘴,別出聲!」他咬牙低吼,已經盯著伏在胸前的女人,隨著他猛烈的心跳,程如蘭沒有血色的臉蛋也跟著上下起伏。「老師,醒來,別睡了、醒來!」他輕輕在她上方喚著,發現自己眼眶濕了、嗓子澀了,兩手堅持扶抱著她不放。
仿佛听到了他的召喚,她頭部微微轉動,唇半捂,睫毛快速扇動。他並住呼吸,不敢亂來,朝李明惠拋個眼色,李明惠點點頭,輕巧的掩上房門,安靜的在另一側觀侯。
片刻,程如蘭眼皮緩緩掀起,渙散的瞳眸努力聚焦,她眨了眨眼,又疲憊的閉上,聲氣虛弱,「安曦啊,謝謝你!別害怕,我說過我會沒事的……」
在李明惠看來,程如蘭醒了是好事,不醒大家一塊倒霉,至于她前後表現的差異在何處李明惠並不在乎,也瞧不出端倪,所以當見到安曦激動的擦拭眼角,嘴里重復著「我知道你不會忘?我知道……」她著實詫異。聰明的她不動聲色,和安曦一左一右扶起程如蘭,她瞄了安曦這個遠親兼同學,就那一眼,她了然于心,一段不被允許的故事,已在眾所不覺中默默展開了。
第6章
教務處主任辦公室里。
程如蘭越來越心不在焉,面前的人就越發慷慨激昂,唾沫幾乎要飛沾上她的臉了,她也不躲開,極力凝聚專注力,給予對方一點適切的響應,可惜多說多錯,她開始擔心對方血壓要破表了。
「程老師,你知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說我的?說我讓一個剛帶班經驗不足的年輕老師領導畢業班是個錯誤的抉擇,如果不是對方判斷力有問題,就是私心作祟,你說說看,我該承認哪一項好呢?」關爺頂著咋紅的頭,揮臂陳述。
她想了想,如實答道︰「依我看,您就承認前面那項好了,判斷力誰都有可能出錯,至于私心,我個人相信,您對我帶班的表現不敢領教,每個人都看在眼里,很難誤會是別有私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