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胡子——」打心眼里認陳紹凡作爸爸啊!
小男生接觸最久的男性成年人也許就是陳紹凡,產生一廂情願的孺慕情愫很正常,她配合著哄慰︰「爸爸上班啊,晚一點會來看你。」
「可是我想上廁所。」
大概尿漲才醒過來的,她笑著扶起他︰「我拿尿壺,你等我一下。」
「——爸爸說不可以。」為難地低下頭。
「什麼不可以?」
「讓女生看——」圓眼不敢對著她。
她往另一張病床采視,同房的另一位女病童己然沉睡,他介意什麼?
她體貼地拉起隔床的布簾,矮身往床底抓了尿壺,準備掀開他身上的病患罩衫,細瘦的手臂卻擋在小骯前拒絕她代勞。「我不要,爸爸說給女生看是變態!」
她傻了幾秒,才恍悟小男生的意思,立即抿嘴微笑,「放心。我不算是女生。」
小男生扁扁嘴抗辯︰「我又不是一年級那些笨頭,老師明明就是女生。
爸爸說,以後我長大找女朋友就要找像老師這一種的,雖然有點粗心可是會照顧我,不怕沒有飯吃。」
這段不倫不類的褒獎怎麼听都無法感到欣慰,可童言無忌,不必太介意,她有禮地答謝,「多謝他慧眼獨具,你還要不要上廁所?」
得到了鼓勵,小男生暢然引述父子問的對談,「爸爸說,老師其實身材很好,就是不愛打扮,所以看起來像高中女生一樣。你剛才說你不是女生,根本騙人,如果你是變性人,爸爸一定會告訴我,我要自己上廁所啦!」
這番見解真讓她難以搭腔,眼看他滑下床,忙喊︰「你別急,我扶你。」手忙腳亂地整弄床欄,一手扶持著體力不是的小男生,小心地往洗手問移動。
「這位媽媽,小孩想尿尿嗎?」正走進病房的護士攔住兩人。
「是啊!」無所謂被當成母親,她漫應著。
「有尿壺沒看見嗎?」手指著地上的器具。
「呃——這位小男士堅持自己如廁,就依他吧!」她尷尬地解釋。
小男生隨聲附和︰「對啊!等一下你在外面等,不能偷看喔!」
「我沒興趣啦!」氣惱地翻白眼。「有什麼了不起的!听著,胡子爸爸的話僅供參考,不必太認真,知道嗎?」
「那你為什麼把我家浴室燒了咧?」
「這又有什麼相干了?」她心虛地咕噥著,讓小男生在馬桶前就定位,轉身準備關上廁門。
小男生繼續發表看法,「爸爸說,老師一定沒看過男生不穿衣服,所以一看到爸爸月兌光光,才會嚇得躲到浴室抽煙,不小心把浴室燒了。
爸爸說老師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變成老處女,什麼是老處女呀?」
她反手迅捷地關上門,隔絕那一串驚人之語,忍不住月兌口埋怨︰
「陳紹凡那個大嘴巴——」
正前方,護士手上握著藥丸和溫度計,與胡茵茵相對無言,視線游移了半晌仍不知落在哪里好,終于,兩人不約而同望向窗外,閑聊起來「听說明天天氣很不錯,有到三十度喔!」
「是嗎?夏天到了……」
***
「咚」地突兀聲響起,伴隨額面踫撞地板的鈍痛產生,她再度驚醒。
又落地了,已經用冷水洗了兩次臉,還是忍不住打盹。白天得尋找零星的空檔時間應征新工作,晚上再回醫院看護小男生,縱然她精力再旺盛,也抵不住疲累。
到外頭晃晃吧!現在只要一沾上椅子,睡神立即來報到,交班的人還沒出現,不能貿然離去。
深夜病房走廊悠長寧靜,只有零星幾個護士和家屬錯身而過,她頂著昏昏欲睡的腦袋無目的地晃蕩,順著牆面直走或轉彎。
越來越月兌不了身了,小男生每天一見到她像遇見救星,喋喋不休許說著被粗魯壯碩的鐘點女看護以深具內力的厚掌拍痰的委屈,「我的背好痛,那個胖女人想拍死我,你不要把我丟給她,拜托啦……」小男生希望一整天見到她。
「那我們下個月可能要餓肚子了。」她實話實說。「我得找工作啊!」
「……」不說話了,小男生沉默地眨著如星的眼楮。早慧的他非常明白女人並非在恫嚇他,沒有血緣關系的陳紹凡和胡茵茵一旦力不從心,不得己撒手不管,他很有可能被安置在舉目無親的哿怪機構,直到他行蹤不明的親生父母將他領回。如果運氣壞一些,他很有可能被機構里某些惡心腸的大人折磨得奄奄一息,這在青少年讀物里是常見的故事情節,可怕的惡夢!
「哎呀,再過幾天你完全不發燒了,我們就可以回家啦。」她安慰發呆的小男生。
「爸爸賺的錢要養他的爸爸媽媽,所以很窮,老師也一樣嗎?」
「我沒有爸媽要養,但也差不多窮,浴室恢復原狀要一筆不小的錢,反正啊,你乖乖的讓我們去工作,我們才有錢繳注冊費,你才能和胡子爸爸在一起啊,對不對?」
他用力地點頭,拿起她帶來的少年雜志閱讀,不再做多余的要求。
這又是一個新的難題;她和陳紹凡都不是小男生的監護人,無權替他辦理轉學,為了持續讓他就學,他們就得支付高昂的學費。
想到錢的問題立刻就頭疼,她轉了一個彎,四面景觀驟然變換,像劃分了界線,從灰暗轉變成粉色調,兩排病房夾著中央潔亮的白色地板,出現不少推著嬰兒車的粉紅色制服護士,和蝸步走路的待產婦女,抬頭看看亮著燈的標示牌,她竟走進相連的另一棟大樓里的產後住院區了!
正要打道回病房,病房外的一張等待長椅上有個垂首抱胸、歪倚著牆閉目養神的頑長身影攫取了她的目光——側看是個年輕男人,兩條穿著牛仔褲的長腿打直伸展,椅子上放著他的隨身背包,樣式色調極為熟悉。忍不住靠近多看兩眼,那濃亂的黑發、從未剃干淨的青髭,不就是陳紹凡嗎?
她不禁一頭霧水,抓住他肩頭晃了晃,「喂!陳紹凡?喂!」
男人倏地抬頭,迷茫的表情顯然還在夢游,她百思不解道︰「你在這做什麼?這里是產科耶?我等你等很久了,你是來探朋友的嗎?」
「嗄?產科?」他站了起來,東張西望一會,確定她說的沒錯,搓搓睡意濃濃的臉道︰「對不起,我搭錯電梯了。」
她一臉詫異,他昏頭得不輕啊!他每天晚上到底在忙些什麼?
「你沒走進病房瞧一瞧嗎?」
「你不是說我渾身髒不準踏進病房?」
「那你還來干什麼?」她納悶。「不是叫你先回家洗個澡再來?」
「太麻煩了不順路。我以為你早就回去了,我想守在病房外,小表如果醒了要換藥,我再叫護士就行了啊。」
「你看我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嗎?」她微惱道。
他渾身上下風塵僕僕,煙味汗味齊聚一身,仰頭猛打呵欠,伸伸懶腰,不很在意她皺眉的表情,兩臂放下的剎那,她瞥到了他平坦的掌心似乎沾黏著暗紅的血色,十分礙眼,她攫住他的手腕,拉到亮處觀看。
「你的手上沾了什麼?」
仔細辨識,發現那不是沾染物,掌心明顯橫貫著一條傷痕,像是利器劃傷的,干掉的舊血痕和因扯動而滲出的鮮血混在一處,尚未結痂,照理不會太好受,他竟放著不管?
「沒什麼,搬東西時讓鐵釘刮傷了,不要緊啦!」他抽回手。
「你瘋啦?會得破傷風的!」她拽起他,直接沖進不遠處的電梯,他還在昏頭轉向中,被扯進電梯才意識到她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