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沒讓範先生知道。」
不滿地哼了一聲︰「你老是不听話,想走就走,方雁青和我們無關,是我的人就別再和她來往,我們的事不勞她過問。」消失了幾天原來是找娘家的親戚投靠去了,幸虧自己沒一頭熱到處找她,讓人看笑話。
她等他歇了一會,氣順了,才笑著又寫︰「我只是想問清楚當年的事,是什麼理由讓她這麼選擇。我得到了答案。」
這就是她下了飛機直接到辦公室找他的原因?他疲倦地揉著額角,隱忍了幾秒說道︰「你還是不明白,我對她的說法沒半點興趣,傷害已經造成,人都走了幾年,說再多都是她個人的自圓其說,事情沒辦法重來一遍,也沒辦法讓我父親活過來听到這些說法——」
她抓住他的手,匆匆寫下一句——「景叔叔早知道為什麼。」
他支著下顎,眯眼看她,「我父親快樂的時光屈指可數,如果他真知道為什麼,那可見這些原因讓他更難受,進而判斷力失準,到後來反而對你外公家傾囊相助,不計成本。方菲,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討論方雁青,我不想听到有關她的任何消息,更不想知道她說些什麼影響我們的生活,我能給你的就是我說過的那些,不會有任何改變,別再試圖影響我!」
她慌慌張張站起來,繞過辦公桌激切地迫近他,他攫住她的手喝道︰「不準再說了,一切到此為止,別讓我說出更難听的話!」
呆站在角落看熱鬧的李秘書急忙大踏步過去解圍,半強迫扶著方菲離開煙硝地,不住地說︰「方小姐回來得正好,這幾天有幾通電話要找您,都轉到我這兒了,您看看哪些事要辦……」
方菲沒有反抗,心亂如麻地跟隨李秘書走出那層樓,員工投來的臆測目光她視而不見,思緒混沌中,有一個事實的輪廓逐漸清晰浮現——景懷君對外公一家累積的不滿比想象還深厚,婚後三年對她不加聞問想必肇因于此,外公為何仍不顧外界觀感與景家結親?
上了車,李秘書遞給她一張便條紙,上頭列著幾組電話號碼。「您的手機是不是又忘了充電了?幾個電話在找您啊!有一通是方宇從美國打來的,一通是醫院的楊醫師,另外是童小姐——」
她指著第二個號碼,再指指前方,李秘書會意,轉動方向盤。「好,時間還早,先到醫院去……我說方小姐,別怪我多嘴,景先生的個性是不能硬踫硬的,他比景老先生還難說話,連老股東張喜仁的帳他都敢不買,您千萬別放心上吶。就我的觀察心得,他對您的耐心算是最好的了,否則依他的條件,公司那些愛發春夢的女員工哪可能全都對他敬而遠之對吧?」
她敷衍地笑了笑,算是回報他好心的勸慰。吞了吞苦水,喉嚨有些發痛,她的感冒一直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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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診療室的移動圓椅沒多久,她和主診醫師就各自陷入心事,一片沉靜無人打破。眼前半禿頭的楊醫師並非常年替她做術後追蹤的老醫師,半年前老醫師退休後就由他接手部份病患,方菲和他並不熟稔。
凸額下的眉毛抽動了幾次,透過厚鏡片,醫師仔細打量她的臉龐,盯得她終于正視對方,挺胸端坐。
「這次拖了三個月才來做檢查,很不應該。」開頭一句就是指摘。
她回以歉疚地笑,思緒跟著又飄開。
「病患和醫師充份合作,才能達到預期的治療效果,光靠醫術高不高明,效果有限,你能認知到這一點嗎?」
很虔誠地點頭,垂眼卻不耐煩地在偷偷瞄時刻——不能長話短說嗎?她習慣在這家醫院看診,沒有轉院的念頭,如果他熱哀教誨病人,她或許會考慮也不一定。
「我的作風和退休的老主任不同,我對病患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實,唯有如此,雙方的配合度才能符合期待,我可是很不苟同老主任抱持的想法。」
「明白,我不會再延遲做追蹤檢查。」她在便條紙上寫著。
「你明白就好,所以我也得很明確地告訴你這次檢查的報告結果——」他用力清了兩下喉嚨,鄭重地注視她,「你的喉部原患處有異常細胞增生,已有零點五公分直徑,化驗結果並非良性,恐怕有蔓延之虞,我強烈建議你進一步住院做檢查,並且向我詳細報告平日的生活作息——」
她陡然站立起來,上半身前傾,面頰倏然失去血色,困惑、驚懼、不敢置信交錯在圓睜的眼里,隨手一抄,拿定醫師手上的筆,在報告旁寫下問句︰「這是什麼意思?」
看多了病患類似的反應,他平靜得接近麻木。「就是復發的意思。」
背後的李秘書倒抽一口氣,她全身僵滯了半分鐘,不死心又寫——「不可能的,老醫師說過當時切除得很干淨,沒有再犯的隱憂,我也配合做了多年追蹤,一切都很正常——」
醫師伸手阻止她,「你的感冒不愈就是征兆,你忽略了它——」
她抓起那一疊報告,火眼金楮找尋不良的數據和字眼。
「方小姐,請別激動,我剛才表明過了,我不認同老主任的做法就在于此,病患資料交接時我詢問過他,事實上,當年你病況不輕,預估的五年愈後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今年是第五年——」
不等他說完,她快速寫下怵目驚心的五個大字——「醫師不會騙我!」
「老主任無意騙你,他當年受你外公苦苦相托,才說出這善意的謊言,目的是希望你對未來仍抱持樂觀的態度,安心度過每一天。也不能說全然無效,這幾年不都安然無恙?我希望你接下來能跟我密切合作,一起找出可能的病謗,痊愈的機率才能提升,再拖延我就不敢向你保證——」
她無心听完,一股強大的悲憤潮涌而至,雙臂用力一掃,辦公桌面上的文件、電話、檔案夾嘩啦啦掉了滿地,醫師慌忙起身,拉住她——「你、你不要激動,你就是太激動才會影響身體——」
她甩月兌他,一腳把椅子踹翻,在一屋子驚呼聲中奪門而出。
「方小姐,等我一下,別跑那麼快啊——」
她置若罔聞疾奔疾行,腦袋似在進行影像回顧展,一張張過往的畫面接替不斷——乏善可陳的幼年,早熟的年少期,承擔義務的成年,不堪回首的病史,難捱的手術過程,名不副實的婚姻,愛上一個男人……不,她該想的是外公,外公對她說的任何話、外公對她做的任何安排……電光石火瞬間,她驀然想通了一件事,多年來百思不解的事。
早在當時,垂垂老矣的外公心里已有數,術後她的病情並不樂觀,最多拖不過五年,他替她安排的婚姻不單是為了有人照料她的生活,以及避免她遇人不淑,重要的還是方宇,方宇的前途可以連帶受惠。而這個互不干涉的婚姻甚至不會為景懷君帶來太久的麻煩,只要她一走,景懷君可以名正言順地再娶,這一點,才是外公和景恆毅的協議內容最重要的立基點,至于五年內景懷君若心有所屬起意離婚,景恆毅贈予方菲的股份仍可以庇蔭方宇未竟的學業,否則,依景恆毅的寬仁性格,絕不會勉強景懷君和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女人結合……
全都想好了,他們全都想好了,景恆毅對她的諸多憐惜是有原因的,只有她本人,剛剛到醫院的前一刻,依舊深信自己能得到完整的幸福——只要她堅持不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