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知道我到紐約去了?」
「一些老干部。」李秘書答,「不過都是景老先生提拔的,可能性不大。」
他點點頭。「靜觀其變吧!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景先生……」跨進那道門前,李秘書面有難色地叫住他,兩只肥掌互搓了半天。
「李秘書,你跟我這麼久了,知道我的習慣,吞吞吐吐是做什麼!」他快快不樂地責備。
「是方小姐,」探頭看了一眼四周,確定隔牆無耳,才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嗓音報告,「她寫了封電郵來,她堅決要求……」真難啟齒啊!
「要賣房子?不必再談。」微微加重語氣,並非動怒,而是感到女人真麻煩,層出不窮的麻煩。
「不是房子,是——她要求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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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李秘書對方菲的了解不會比景先生多多少。三年多以前,景先生的身分證上莫名多了一個默默無聞的配偶名,他就被賦予一個不能公開的任務——負責和方菲見面以及解決她生活上的大小瑣事。對外,一般人多半都知道景先生有一個客居國外的低調妻子;對內,景先生從不談論私事。
他可不是那麼熱衷這項差事,無論他做得多麼細心妥善,一對上那雙森幽大眼,就渾身不對勁,一顆久經俗事的心莫名的愧疚起來,之後總有好幾天看冷淡妻子的景先生不順眼。方菲的待遇連情婦都談不上,據他所知,景先生三年來未見過他名義上的妻子,這和逃避扯不上關系,景先生根本是連想也沒想過這回事。妙的是,方菲乖巧知趣,從不做多余要求,彼此仿佛是稱職的合伙人,以約定的模式相安無事了三年。李秘書閑來無事時,曾天馬行空的猜測過,這對夫妻的結合會不會和某種不可告人的利益輸送有關?直到最近,方菲的求見次數才多了起來,而且,一次比一次具爆炸性,他才確定自己多心了,方菲根本是個仰人鼻息的小媳婦。
不過姜是老的辣,景先生完全不被恫嚇,差遣他代表談這件事。有時候想想,他這個手下被同事感覺「娘」不是沒道理的,一天到晚像個女乃媽似的照管人家的家務事,怎麼雄風得起來?
「這個,這個……方小姐,有話好好說,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必為了一點小事就扯到離婚這檔子事,雖然……雖然您和景先生算不上甜甜蜜蜜,但起碼,這幾年他都有盡到照顧您的責任,對吧?」這番話挺昧良心的,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當演戲也要演完。
在會議室久候的方菲回過頭,穿件白色薄毛衣的身形仍顯得縴瘦,牛仔褲緊裹的雙腿一眼即知只能穿上最小的尺寸,她拉開活動椅,把隨身攜帶的筆記型電腦取出放在會議桌上,快速敲下幾行字,再請他過目。
「李秘書,你棄錯了,我們連一夜也稱不上!」
「……這個嘛……」這就不是他管得著的地方了。
「我並不需要他照顧,我有工作。」很確切的表態。
「這是當然,這是當然,但做丈夫的照顧妻子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對吧?」
方菲無奈地看住他,繼續輸入,「我們形同陌生人,離婚也只是形式,對景先生並無影響。」
「這就難說了,照顧您是他的承諾,沒有強大的理由,景先生不會答應的。」他私下了解,有個形式上的婚姻,在社交場合替景先生擋去不少麻煩。景先生性向並不特殊,純粹是對你進我退的愛情游戲毫無興趣,一旦有人存心試探,婚姻是最佳擋箭牌。
「承諾需要雙方的認同,可惜我並不認同。李秘書,我再強調一次,我要離婚,請勿再說服我。」她堅定地注視他。
「方小姐,恕我冒昧問您,您是否另有喜歡的人了?」女人多半為了愛情結婚,也為了愛情離婚。
她做出受不了的昏倒狀。「我運氣沒這麼好。」她指指自己的喉嚨。
他忽然感到失言,急忙轉個話鋒,「我們開門見山吧!您到底想要什麼?」
她半垂長睫,猶豫了幾秒,毅然寫上,「我要瞻養費。」
他呆住。搞了半天,她是換個方法搞錢啊!她對基金會可真是鞠躬盡瘁啊!那位童女士到底在她身上施了什麼法術了?
他尷尬地清清喉嚨道︰「方小姐,只要景先生不同意,又沒什麼不得已的原因,法律上是離不了婚的。」
她瞠目而視,顯然沒想過有此一條。低下頭,撫額沉思良久,再抬起頭,大眼晶亮,笑著按鍵,「如果是因為景先生單方面的過失呢?就有可能成立了吧?」
「道理是這樣沒錯。」聳聳肩,他可想不出景先生有何過失可言,這兩人根本沒有正面交集過啊!
她快速輸入四個粗體大字,「我要告他!」
底下那張搖搖欲墜的可憐椅子差點把他往後翻倒,幸好他快手住桌緣。「告……他?方小姐,您沒問題吧?他待您不薄啊!」
她不為所動,盯著螢幕輸入理由,「我要告他結婚以來,從沒履行過一天同居義務。請您轉告他,盡快派律師過來,有頭有臉的景先生不會希望上法院吧?」
她將電腦收拾進背包,背在肩上後,對呆滯的李秘書揮揮手,打開會議室的門,走進長廊中。
如她預料,夜色已濃。景懷君行事的確謹慎,約在公司人去樓空之後的傍晚見面,無論如何,還是擔心自己名義上的妻子身患啞疾的事實曝光吧?畢竟上不了台面啊!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對被棄置角落的婚姻一向抱持听天由命的態度,在這一瞬間,隱約在瓦解。她看著窗玻璃中的自己,撫著圍巾下的喉嚨。如果不是五年前的那場病,她還會被置放在這個被視若無物的婚姻中嗎?她是否能像其它女生,對心怡的對象索求愛情,或是歡歡喜喜地接受別人的示愛?
如果?所有的如果都不會成立了!
她挺起胸,在盡頭處驟然右轉,來不及看清前路,前額結實地遭遇不明物撞擊,一陣暈眩,在空中盲抓的手被穩穩攫住。「你走路都是這麼莽撞的嗎?」有人喝罵她,她撞到的是肉牆?為何這樣疼?
待金星消失,她昂起皺成一團的臉,想以唇語致歉,發現對方還不放手,她倒退兩步,手腕在對方的牢牢掌握中,掙月兌不掉。
「是你?」是听過的沉厚嗓音。「沒錯吧?你前陣子到過紐約嗎?克里夫小鎮,听過吧?搶劫案里差點害我被子彈射中的,那個女生就是你吧?」
她定定看著上方那張咄咄逼人的臉,有口難言,竟是景懷君!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清楚地審視她吧?
「方小姐,方小姐,先別走,有話好說……」李秘書搖擺著驚人的臀圍追上來,見到前方姿勢有異的一對男女,月兌口而出,「咦?你們決定親自談嗎?」
景懷君霎時恍悟,反射性松開手。她一得到自由,立即沖出公司大門,擠進正巧開啟的電梯門內,再回首。那兩道驚異的眼神直到門合上,都沒有移開過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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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鐘,閱讀室里,僅剩一名三十多歲的女人抱著一名稚齡女童在閱讀繪本,孩子跟著大人一字一句仿讀著,咬字十分清晰,女人滿意地微笑,不時親親孩子。閱讀室木門輕輕被推開,方菲吃力地抬了一落童書進來,放在新書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