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沒回音,她轉回頭,前方空無一人。「咦?」消失得真快,莫非他有靈通,透視了她的心思?
「妳的腳趾流血了,沒發現嗎?」聲音從下方傳來,她驀地驚跳。
「別緊張,血看起來流了不多,應該只是皮肉傷,不過最好消毒包扎一下,妳穿涼鞋,傷口容易感染。」他俯近她的腳面認真觀察了一回,下了結論。
垂首一探,所言不假,女人的鞋跟威力驚人,剛才只顧等著椎心痛楚散去,竟沒發現異樣,她展開手心,上頭的確沾了斑斑血漬。
「沒關系,沒關系,我用面紙暫時包覆一下就可以了。」她不自在地將腳抽開。他是不是太不避諱了?雖然一只可悲的血趾實在引不起任何曖昧的聯想。
「到我的研究室吧!就在附近。別小看傷口,引發了組織炎就得不償失了。」他平靜地建議,並不準備求得她的同意,徑自走向隱匿在一片小花海後的建築物。
目視他走遠了,她立刻提腳落跑,移動了兩步,傷口漫出一陣皮肉牽扯的痛,這腳趾犧牲的真不值得。
「薄芸?快一點!」聲音在近處冒出,大概又踅回頭尋她。
怕他起疑,她忙不迭應︰「來了!」
也罷!逃得了這次,逃不了一學期,依他斯文的談吐,不至于令她難堪才是。
一拐一拐進了那棟矮小別致的灰瓦清水泥牆小屋,才發現是一間規格不小,但算得上樸素的私人辦公室;四面白牆,矗立著幾排金屬書架,堆滿了專業園藝及植物學書籍,中外文都有,左邊安置了一張長型的辦公桌,除了散置翻開的書本,還有一個樸拙的小陶盤,上頭是一撮生了棘刺的怪種子,盤子下方墊著一張她看不懂的、十分繁復的管路設計藍圖。比起一般的系所正教授,他的私人空間大得多、環境好得多,只是位處偏僻了點。
像讀出她眼中的疑問,他一手從矮櫃里提出小藥箱,主動對她解釋,「本來新任的老師還闢不出獨立的研究室的,畢竟是新學校,經費不足,但因為我受托負責農學院的景觀設計,就暫時撥了這間工作室給我,方便和配合廠商聯絡。」
她「哦」了一聲,多看了他幾眼。從曜明的私人企業跳槽至學術機構,是不是越界得太快了點?
靶覺到她的半信半疑,他聳肩道︰「好吧,不必瞞妳,實情是──距學校十公里外的一塊實驗園林有一半是我家族捐贈的,校方為了表示謝意,多蓋了間房讓我單獨使用;至于景觀設計,是本人我毛遂自薦,我無法忍受建築物旁盡是一成不變的呆板植栽,後方一片荒地是塊沒有規畫過的果地,極有挑戰性,我決定給它賦予想象空間,好好利用。」
即使僅是單純敘述給外行人听,他的面龐像承受了日照,光采倍增,他對園藝工作的熱情超乎她的想象,這是他離開曜明的原因嗎?
「真羨慕你。」她由衷地說。遠比她上大學前兩年,飄飄蕩蕩地四處打工、一事無成幸福幾十倍。
「沒什麼。」他消失在一扇紗門後,出現時兩手濡濕,大概去洗了手。「坐下去!」他以下頷指著那張高背辦公椅。
「坐下去我好處理妳的傷口。」見她不動,他晃晃手里的消毒水藥瓶,「還是,妳想自己處理,我不反對。」
自己處理?她的小褶裙恐怕不適合做某種屈腿動作。「還是麻煩你了。」
「妳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他半蹲跪在她膝前,松掉她的涼鞋。
「唔?」由上俯下,只看到他濃密的發頂、挺直的鼻梁、忙碌的長指。
「我以為,妳連下藥這種事都敢做,平時應該不拘小節才對。」他握住她的腳踝,輕若無力,她還是僵了一下。
下藥?是被逼上梁山吧。至于不拘小節……是在說她扭捏嗎?他們還沒有熟到坦然讓對方換洗貼身衣物,以及若無其事地把腳丫子湊到對方鼻子前面的地步吧?
「沒什麼,只是不習慣麻煩別人,我一向自己照顧自己。」她裙襬前拉,大腿緊閉。隨意泄露春光不能叫不拘小節吧?
「薄荷也讓妳費了許多心神照顧吧?」
「她是我最親近的姊妹。」表態得很肯定。
他但笑不語,將棉花球沾上消毒水,細心洗去血跡。在傷口處擦拭數遍後,以棉花棒輕輕涂上一層藥膏,不厭其煩調整OK繃的位置,細膩得像在制作手工藝品;手指握抬腳板時,他表情自然,彷佛握的是只手,她有些後悔平日沒有在腳上多抹保養乳液,好讓他做得心情更愉快。
「比起楊仲南,您實在好太多了。」她小聲道,有感而發地。
「他有他的好處。」動作緩了緩,他輕應。
「最好是!」她撇撇嘴。
他冷不防抬臉,她嚇了一跳,他直視她的額頭,細審後釋懷道︰「好很多了,只剩一點小瘀青,幾乎快看不到了。」拇指還按了一下原先的腫塊處。
她姍姍地站起來,實在很想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好似跳過了那一晚的記憶,沒事人兒般和她面對面呢?
但,這麼大的腫包總有凶手吧?會不會是……心有不甘的楊仲南強忍月復痛埋伏在暗處襲擊她,章志禾基于道義替他遮掩,事後良心不安不斷致電關心她的傷勢?
至于衣物被換下,可能是被揮棒後頭昏眼花,吐出穢物,他不得不替她清理吧。瞧他神態從容、若無其事,也許根本沒什麼難以啟齒的事發生。
越想越合理,她模模前額,表情轉變為千里尋凶的急迫,「章先生,我這傷口,是怎麼來的?」
「妳全都忘了?」他怔住。那麼近日來,她在躲他躲個什麼勁?
「我應該要記得嗎?」兩眼微縮。「您應該──一清二楚吧?」
「那當然,我那晚滴酒不沾,神智清醒。」
「是楊仲南,對吧?是他造成的?你不會瞞著我吧?」她逼近他,口氣轉硬。
他抬眉,神色明朗,毫不閃爍,「當然,只是妳得先答應我,千萬不能激動,不可以再找仲南理論,擴大事端。」
丙然!她沒錯看那空有皮相的家伙。
「我答應不會找他理論。」她當然得研究妥當後才能找他算帳。
「那就好。那一晚,在酒吧,」他模模鼻梁,看看她,觀察她的反應。「早在妳對他下藥前,仲南就先下了藥。」
「啊?」這是哪一套劇本?「沒弄錯吧?」她干巴巴笑。
他搖頭,欲言又止。
她一頭霧水問︰「什麼藥?下在哪里?」
「一種迷幻藥,下在他請妳喝的第二杯酒里。」他言若有憾,「真抱歉,我當時沒發現,否則就直接把妳送回家,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了。」
什麼迷幻藥?難不成讓她產生了幻覺,一拳敲昏自己?
「像──喝醉一樣嗎?」她抖著下巴,滿懷僥幸地問,希望自己沒有在大馬路上對路人揮拳相向。
「唔……」他傾著頭回憶,試著用最精確的方法描述,「並不很相同,起先只是發現妳愛笑了點、走路歪了點,後來,妳硬生生撞上咖啡店的強化玻璃門,暫時昏了過去。」腫包是這樣來的。
听起來還不算太離譜,如果就此一覺到天亮,也沒什麼不好。雖然不是楊仲南親自下手,他卻不折不扣是個禍首,她忿忿咬牙,「這家伙到底哪根筋不對,為什麼要這麼惡搞?」
他搧了幾下眼皮不作聲,沉默著收拾藥箱,轉身放回櫃子。她一拐一拐地跟過去,又問︰「那……玻璃撞破了嗎?是不是替我賠了店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