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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瓢飲 第17頁

作者︰謝璃

那溫柔而真摯的語調,把她當自己人般說話,令她受寵若驚,她笑道︰「女乃娘太客氣了,我下添麻煩就很好了,哪有能力提點舅爺呢!他還有太太呢!」

陳芳轉了話題,「太太?那位嚴家三小姐?我至今未見過呢!雪生沒帶她回來過,這里冷清,除了雪生,他們都不愛來。」

她熱心道︰「女乃娘喜歡熱鬧嗎?可惜我不方便,否則可以讓我留在這陪陪您。」

陳芳拍拍她的肩,「不,你得留在蘇州陪雪生,我一個人習慣了,每天念個佛經時間就過去了,你是好孩子,雪生若有不是,請你多擔待,他嘴硬心軟,有時真不討喜。」

她愕然,不解陳芳為何殷殷囑咐她多盡心待齊雪生,她在齊家根本沒什麼作用,上頭幾位老人幾乎和她少有交集,食衣住行在自家小院落就可打發,如果不是齊雪生常留下過夜,恐怕嚴婉茵也懶得理會她。

「女乃娘,舅爺他——」她囁嚅著。「是為了某些原因才要收房的,並非對我……特別喜愛,我沒法改變什麼,對不起,要讓您失望了。」

陳芳笑而不答,忽然走到她身後,著手梳理起她未挽起的長發來。

「女乃娘——」她吃驚。

「你都和他成親多日了,怎麼還是那麼生疏?他洋學堂念久了,其實不擺架子,老僕叫他名字,他也不忌諱,他有個小名,你知不知道?」

「小名?」

「是啊!老爺取的,叫二毛。」

「二毛?」她咬緊下唇,不讓自己笑出聲。

二毛?和高頭大馬的他實在搭不上邊。

「小時候他身子弱,頭頂長不出頭發,只有稀疏幾根,老爺替他取蚌乳名,讓閻王嫌他,可以好好活著,他上了小學堂以後,就不準家人這麼叫他了。哎!從前老太太的頭發都是我負責的,一晃十幾年了,不知今天生疏了沒。」

陳芳手勢極利索,三兩下就將她一頭如雲秀發盤起,鬢發無一絲掉落,女人從身上拿出一根玉簪,穿過她的發髻,滿意地笑了。「孩子,別妄自菲薄,將來的事,沒有人知道,但是我可以確定雪生的性子,他不喜歡的人,是不會多去接近的,沒有誰可以勉強他。我走了,你多保重。」

她尚未接下話,陳芳已翩然離去,帶上門走了。

她發了好一會楞,直到小鵑蹦蹦跳跳的出現,扶起她的手臂道︰「小姐,舅爺在後園子等你,讓我帶您去。咦?您會自己盤發了?這簪子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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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園後院。

「你現在走的是園子的石板路,直通後方那片杏花林子,這兒沒有人工湖,也沒有小池子,周圍都是花木,你左側就是木槿和海棠,再過去一點是茉莉和薔薇,右側是紫芸和杜鵑——」齊雪生陡然止聲,莞爾道︰「我說得太快了,你可能記不起來。」

她仰起螓首讓暖風拂面,笑道︰「不會,我想像得出來,花很美。快夏季了,茉莉要開了吧?我很喜歡茉莉,可是不能太靠近,我對濃郁的花香過敏,玉蘭我還受得住。」

他扶著她繼續前行,近夏的氣味宜人,除了微微蟲鳴,幾無人聲。

兩人無言行走了一段路,他放開了她,退至她身後,聲音有些異樣。「前面是一片草地,沒有障物,穿過草地,就是杏花林,你現下自己走過去。」

她微愕。「可是,這里我還不熟——」

「快走!」他忽地嚴肅起來。「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伴著你走,如果不敢走,就睜開你的眼楮,讓你自己看清楚前路。」

「我——」他為何突然難為她?

「懲罰你自己看不見不能解決你的心病,不想受人擺布就得讓你的眼楮復原。你沒有害死你父親,當初決意要收留潘良的是你父親,你父親視他如子,讓他在自家學堂受教,十年來待他與親生兒子無異,他不該起了邪心,得不到就想毀掉——」

「舅爺——」她顫巍巍地想回頭。「潘良是我從街頭帶回來的乞兒,如果不是我多事,我父親下會應我要求收留他!我們一起長大,是我愚昧,不知他對我有私情,是我,害了兩條人命——」

她雙腿一軟,跪坐在地,掩住臉面。

如果一切能重來,她該在十一歲那年,就放開那揪住她衣角的街頭乞兒,那麼這一刻,她還好好的坐在自家學堂教室前,教導那些村里的孩子們念書寫字;傍晚時,在院子前搬張凳子坐下,听父親與村里的洋神父談著海外的奇人異事和一些新思潮,以及她心向往之人能自由選擇命運的國度。

秦父開闊的胸襟和眼界,讓她興起想隨神父回美國求學的念頭,在她興高采烈在心底素描未來的同時,渾不知那雙在角落追隨她的目光,卻愈形陰騖。

在她還不明白愛情的同時,就看到了潘良眼里的恨,像一把烈火,燒毀了潘良心中根植的愛意和恩情;在秦弱水拒絕潘良求婚,以及他力求秦父允婚失敗的那一刻,燃燒到了最高點。

濃眉大眼的潘良,如手足一樣的潘良,再也看不見過往一切恩情。她始終不明白,他對她的執念有多深?竟令他選擇了毀滅的手段,在秦父與洋神父聚談的夜晚,欲逼迫秦父就範,在遭秦父及神父義正辭言痛責之後,沒有猶豫,刺殺了兩位長者。

被煙嗆醒的她,在屋外對著濃煙烈焰中無助的大喊,負傷逃出的父親只說了兩句話便咽下最後一口氣。

煙迷薰了她的眼,窒息了她的心,封閉了她的未來,在村長家中醒來的她,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她說服不了自己,她是清白無辜的!

「站起來!」齊雪生不留情地拽起她。「你父親讓你受教,不是要你獨善其身,把潘良帶回家,是他教你的作人原則,要你懂得憐恤他人,你做了該做的事,但不表示潘良必然懂得回報,這不是你能掌握的事。你父親要你好好活下去,絕不是要你苟活,如果你說服不了自己,那麼你父親在你身上投注的心血就要落空了。」

她抹干了淚,謹慎地踏出兩步、三步,再回首,「舅爺,我不想——」

「走過去!沒什麼好怕的,我就站在這兒!」他冷聲催促,不讓她回頭。

「快走!」聲音多了不耐煩,她百般為難地再挪移腳步。

地上是青草,但沒了扶持,她卻有如行走在繩索上,仿彿下一步就有石子會絆倒她,讓她戰戰兢兢。

「磨蹭什麼?讓我看看你的能耐,你都有本領算計我了,你若有勇氣到達那片杏花林,我可以想法子延請名醫,醫治你的眼楮,到時候,你想去哪兒都行,又何必在齊家仰人鼻息?」

他一番話,讓她還有選擇余地嗎?

她毅然仰起臉,連續走了好幾步,途中鞋尖不慎給茂密的草根纏住,重心不穩,一腳傾跪,她兩手撐起上身,繼續邁步,感到自己離他越來越遠,勇氣卻增生了。

只不過是到林子那兒,再遠,也不會超過一里吧?與其心驚膽戰的慢慢走,不如咬牙直奔目標,無論如何,齊雪生都在後頭。

她心念一起,執起裙擺,發足狂奔。

暖風在耳邊快速掠過,如鼓心跳是她唯一听到的聲音,她跌了幾次,爬起來幾次,似乎還是到不了盡頭,前方淨是空曠地,她不作他想,用盡余力奔跑,在耗盡最後一分力氣時,一道蠻力勾攬住她的腰,將她硬生生往後扯退,她跌臥在寬厚的暖懷里,咳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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