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長眼微掀望去。
她噘著紅濫濫的唇,一股氣轉瞬泄去。
齊雪生就是如此,從未見他對她溫言軟語過。當初她若不是見他相貌堂堂,還上過大學,家世也好,否則嚴家門檻快被媒人踩平了,她也沒輕易允諾下嫁,誰知她真走了眼,他作風比齊家老爺子還硬,很少把她的話當一回事。說穿了就是為了齊老太太的抱孫心切,他二話不說娶了她,雖然偶爾陪陪她出門看戲是有的,但常常半途就走了,待在商行的時間比在家還長,她抱怨過幾次,他提眉回句︰「你想嫁個浪蕩子嗎?」她膽子也沒了,從此不敢再提。
想想她三年未孕,半年前他雖末應齊老太太殷望收妾進門,卻也很少留連在她房里,生活習慣並無改變,照樣早出晚歸,她的待遇未有不同,她不該有埋怨。但齊家人多嘴雜,若不趁早打算,縱使娘家實力殷厚,她在齊家要抬頭也難了。
她提振一口氣,婉笑道︰「雪生,我听說,城東有個洋醫生,醫術挺行的,改日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也許孩子的事能有個眉目什麼的——」
「我不急,你急什麼?」沒細听完,他手一揮。「現下這樣不是很好,沒有孩子牽絆,你想回娘家就回娘家,想看戲就看戲,我都不反對,別再听你那些姐妹淘出些渾主意,這件事別再提了,叫帳房進來!」
她十足發傻了好一會兒,益發不理解眼前這個男人,他鎮日忙于齊家產業,不是為了自家打算?沒有香火,這些產業不遲早落入其他手足手里?她還能指望誰?他狀似仁厚不逼她,卻也不似出自對她的繾綣之情,倒像怕麻煩似的,他到底想要什麼?
「杵在那兒做什麼?」他再次揚聲。
她僵了僵臉,快速掩上門走了。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合上的門,又埋首在密密麻麻的數據中。
半晌,敲門聲響,他應了聲,瘦削黝黑的中年男子快步進入,在他左前方站穩,沉聲道︰「老板,我差人查了,興禾發那事的確是姓袁的做的手腳,他撂下話要張揚他們的酒有問題,喝死了人,讓他們一壇酒也賣不出去,興禾發老板才毀了您的合同,比市價低一成將酒廠賣給他。二爺,這事兒就繞過彎別再和他計較了,他背後有人挺著,什麼手段使下出來?我怕老太太擔心——」
「知道了,齊家不差那個酒廠,只是讓了他這回,他倒以為吃定了齊家了,我擔心的是以後。」他咬了咬下唇,定眼看著帳房李興。
「這小人有了靠山可得意了。」李興搖搖頭,月兌下圓盤帽。「葫蘆里也不知賣什麼藥,竟然向那個姓劉的土閥出餿主意向何家提親去了,劉司令平日眠花宿柳,三妻四妾,不過是一時新奇想玩玩罷了,哪安什麼好心?可萬一推辭了,劉司令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何家未來麻煩可多了。」
「慢著!提親?」他一瞪眼,頗為震訝。「小帆才幾歲?他吃了什麼糊涂藥了,這事也說得出口?」
這袁森存的是什麼心?唆使靠山和何家結親莫不是想對付他?何帆一個十五歲的女娃兒,劉司令下會憑戲院一面之緣心血來潮看上她,他又想使什麼陰招?
「我當何太太已經告訴您了。」李興也訝異著。「這事說來費解,他瞧上的不是何大小姐,是寄住在何家的遠親秦小姐,听說幾個月前盲了眼。劉司令何時大發慈悲不顧人家的殘疾了?我可不相信土匪頭會善待秦小姐,雖然秦小姐相貌不差,人也知書答禮,畢竟眼楮不方便,嫁給他可大大不妥;況且也不是以大房之名進袁家,一個姨太太罷了,準是被糟蹋了。」黑臉重重嘆口氣。
齊雪生抬起眉,定楮看著帳房,確信自己沒有听錯,悶不吭聲了好一會兒,閃著明暗不定的眸笑道︰「這渾球,果真是沖著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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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緊了筆管,筆尖沾滿了墨汁,懸在半空中幾秒,才落在毛邊紙上,但仍歪了準頭,顫抖的筆畫掩飾不了她波濤洶涌的心緒。小鵑抓住她濕冷的手,拿走手中的狼毫筆,困難的出聲撫慰︰「小姐,別擔心,太太還沒答應呢!」
她眨眨眼,無論怎麼用盡力氣,黑暗一片的世界沒有改變。這一刻,她是渴望奇跡的,不必賜給她雄厚的家世抵御外力,只要一雙透徹的視力,她就能遠遁,左右自己的命運。
「那本楞嚴經呢?拿過來,繼續上一次的段落念給我听。」她端坐著,動也不動。
「小姐,您午飯還沒用——」小娟遲疑了一會,知她沒胃口,轉身拿起矮櫃上的線裝佛經,翻開夾著書簽的那頁,朗聲念起來。
不必太久,這些經文就可以讓秦弱水平靜,她跟了秦弱水一段時候了,知道她的脾性,秦弱水從不輕易顯露心事,她深知寄人籬下的分寸。
「汝修菩提,若不審觀煩惱根本,則不能知,虛妄根塵,何處顛倒……」
秦弱水聆听著,眼睫下垂,那些字句左耳入,右耳溜出,她想起了袁森的聲音、袁森的氣味、袁森的手,一遍遍的刺進她的心,盤桓不去,所謂一丘之貉,他的靠山不會高明到哪里去。
她禁不住閉上眼,她怎能在這樣的狎近下苟求平靜的生活?眼不能見的她心卻透亮,近年來家業大不如前的何家不會護著她和劉司令交惡的,她亦不能成為累贅,或許,她該和父親一同葬生在那晚的大火中的。如今,她能否有重新選擇的機會,而不必如風中飛絮,命運難定?
她五指握拳,額際滲出薄汗,朝小鵑道︰「別念了。小平兄妹呢?」
小鵑詫異地止了聲,回道︰「各自到學堂去了。」
「老先生和太太呢?」
「先生出門去了,太太在等齊家舅爺來。」
「舅爺?」她垂目凝思,想起了那總是透著不耐煩的男性沉嗓,突然眨了眨眼,「小鵑,舅爺是怎樣的一個人?」
「舅爺嗎?」小娟歪著腦袋,「听帆小姐說,她這個舅舅挺沒趣的,除了商行,什麼都不關心,她那舅媽進門三年沒生出一男半女,他也不肯再納側室,齊老太太為這件事很不高興呢!不過小帆小姐說,他是個好人,做生意從不佔人便宜或要手段,只是畢竟本來是讀書人,有時和那些老板們打交道挺沒耐性的。」
她點點頭,似乎很滿意這番描述,起身道︰「我想到池子那兒散步,你陪我去吧!」
小鵑見她面色轉好,高興的扶住她手臂,「也好,吹吹風,別悶出病來。」
晌午後花園沓無人跡,溫風徐徐,她在橋頭站住,對小鵑道︰「麻煩你替我到廚房熱碗雞湯,我待會回房用。」
能進食,大概真想開了,小鵑興奮地忙奔至廚房張羅。
她順著欄桿,慢慢走上橋去,站了一會兒,由遠而近傳來管家張明和齊雪生交談的聲音,她抓緊欄桿,雙臂一撐,整個人坐在欄桿上。
她閉上眼,風不斷吹拂著裙角,她聞到了花香味,她的命運正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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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何家宅邸里人煙稀落,兩個打雜下人偶爾出現在眼前,朝他躬身作揖。
「張伯,我說過了,你不必跟來,我到偏廳等太太就行了。」他快移健步,穿梭在回廊里,不耐在後頭緊跟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