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著一張豐潤的圓臉,披肩直發墨黑得泛紫,原來的棕色鬈發必定是假發;眼珠今天是烏黑的,上次的琥珀色想必是隱形鏡片的效果;睫毛長直,不再假似鬃刷;沒有了彩妝粉飾,白皙的肌膚上有一些淡淡的雀斑,清稚的真面目,讓年紀瞬間倒退成十八歲。
她原本是騙得了他的,但那雙大眼流露的莫名熱切,及那獨特的爽朗音質,像徽章一樣地標示出她的身分,她以為他只能見到膚淺的表相嗎?
「我說了,你認錯人了。你要找張小姐,我會轉告她,我上班時間到了,不能再跟你聊了,再見。」她推開椅子,想在男人變臉前飛奔出茶坊,沖回公寓。
但她跑得不夠快,石崢腿長,不到二十公尺他便從後頭趕上攔住了她的去路,抓住她的臂膀,將她拉到路旁一棵矮樹下,抵在樹干上,凶相盡露。
「作賊心虛了,想跑?」
「誰作賊了?我說了,你認錯人了,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就是張小姐?」那張清純的臉凶起來還挺有震撼效果的,她可不能示弱。
「證據?」他挑起眉,似乎真的在思索她的提問。「嗯,證據很重要,免得又落得跟之前一樣被人誣陷。」
「說啊!我哪點像她了?」她面含得意的勾起唇角。
他俯視那張挑釁的圓臉,慢慢漾開了笑紋,凶氣消失了,竟一團和氣了起來,視線從她的眼楮、鼻子、嘴唇,緩緩下移,最後停在她的鎖骨,長指冷不防地伸出,覆在那片薄得看得出血管的肌膚上。
「你干嘛?」她一驚,猜不出他的意圖,他的動作是挺曖昧的,但那雙寒眸里根本沒有一絲佻撻的意念,這男人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他不說話,手指往下滑,停在她襯衫領口處,模索著扣子,解開了第一顆。
「喂!」她眼珠左右轉了一圈,尷尬地道︰「你想跟我干嘛也不用在公共場合吧?雖然不是大馬路,但還是會有人看見……」
「不想讓別人注意就別說話。」第二顆扣子也被解開了,
「喂!」她開始急了,他不像在開玩笑,兩只手被縛在身後無用武之地,她又不想大嚷大叫引人圍觀,他該不會是想將她剝光示眾吧?「你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再這樣我可要叫了。」
「忍一下,就快好了。」繼續解開第三顆。
這男人在說什麼?忍一下?當她是頭豬嗎?
「我要叫了--」她正要張嘴,他順勢摀住,揪住她的衣襟,使勁往旁一扯,雪白的半片胸口和渾圓的肩頭霎時敞露。
他附耳低聲道︰「妳不是要證據嗎?我這就讓妳看證據,妳不會告訴我張小姐的肩頭也有一個和妳一模一樣的刺青吧?」說完雙手一松,往旁退開一步遠。
她錯愕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衣服拉好。這下可別再說我識人不明,妳若不承認,我還有別的方法對付妳。」
她噘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整理好衣領,扣回扣子,咕噥道︰「算你厲害。」
「我不管妳是何動機要誣陷我,總之,我給妳一個機會補救,現在跟我走。」他抓住她的手腕,走向停在巷口的一輛香檳色汽車。
「我現在不能去,我要趕四點的班,拜托!」她一手拉住車門把,拼死想掙月兌,但氣頭上的他沒那麼好打發。
「不去是吧?那麼叫杜先生去也可以,我順便和律師商量一下要用什麼罪名控告你們公司。」他放開她,好整以暇地靠在車門上,閉上眼假寐。
她歪歪嘴,伸出拳頭作勢要左右開弓揍他,接著兩手又立即交迭身後,做出微笑謙卑狀。「石先生,那就走吧,我想請假兩個小時應該不成問題,謝謝你給我這個彌補的機會。」
他掀開眼皮,面無喜怒,「孺子可教也,走!」
第二章
杜蘅很快就知道石崢要帶她到哪了,當車子停在鐫刻著「台北市立明輝國民小學」字樣的大理石圓碑前,她心里就有數了。
「下車。」車門一開,她腳才剛跨出,他便迫不及待地攫住她的上臂,拖著她往校園走去。
「你別抓著我,我不會跑的,拜托!」他手指的力道真不是蓋的,抓她跟抓小雞一樣,她根本是踉蹌地在前進。
「我不想在校園里追著妳跑,浪費我的力氣。」
在警衛室留下證件後,他熟門熟路地帶著她朝右手邊一排教室走去。
看著他那副急匆匆的模樣,她忽然不是滋味了起來,對著他的寬背酸酸地說︰「其實你何必急著要對她解釋,她會想要測試你,就表示她不相信你,看到美女吻你,馬上就『呼』你一巴掌,證明你們之間是很脆弱的,就算她這次相信了,難保下一次不會--」她的話結束在一堵肉牆里。
她偷偷往上瞄,果不其然,休火山要變活火山了,雙眼皮下噴射出的烈焰熱不可當,她急忙垂下視線。「你要煞車也先通知一下,我的鼻子可不想整型……」她識趣地噤了口,忍不住又咕噥道︰「我不說就是了,干嘛那麼凶……」
下一秒,她又像玩具狗一樣繼續顛躓地被往前拖行。
「喂,你這是在虐待犯人,犯人也有權利耶--」
偌大的校園里,孩童四處奔跑嬉笑,大概是清潔環境時間,幾個小朋友拿著竹掃帚在掃教室前一排綠蔭下的落葉,有些爬上窗戶擦拭玻璃、有的拿著雞毛撢子互相比畫劍招,不過在看到這對突兀前進的男女時,全都倏地停止手上的動作。
「拜托,很難看耶!」她掙扎了一下,對他只顧著要向女朋友澄清而不顧她死活的行徑益發惱怒。
他听若未聞,直接轉進四年三班的教室。正在清掃教室的小朋友們,以及俯首在桌前改作業本的女人听到騷動,全都抬起頭來,霎時像看到異形一樣瞪圓了眼。
「咦?老師的帥哥男朋友!」
「這個長頭發女生好像廣告里的野蠻女友耶!」
「他們要干嘛?」
「三--角--戀--愛!」
「野蠻女友比較凶,有可能打敗老師。」
「可是老師有藤條……」
「閉嘴!」一聲獅子吼沖出口,秀秀氣氣的女老師掩住嘴,顫抖著站起來,指著石崢道︰「你--到底想怎樣?」
「快!」他一掌將杜蘅推向前。「該怎麼說妳很清楚。」
整間教室,包含看熱鬧的小朋友,都呈現靜止狀態,在幾十對眼楮的注視下,杜蘅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舉足輕重,因她一字一句都攸關著這男人的愛情存亡,也攸關了她自己……
她回頭看了眼表情凌厲的石崢,又看看他身後那群興致勃勃的孩子,再回首凝視等待著解惑的女老師,垂首囁嚅道︰「對不起,鄭小姐,我向妳道歉,我其實--不是有意要傷害妳的,那天的戲碼,純粹是我個人的行為,我只是--」吞吞吐吐中往後退了一步,與石崢靠攏,懊喪的、楚楚可憐的圓臉幾乎要埋在長發里了。
「我只是因為--」她面向石崢,在一秒內,所有的頹然被嬌媚的甜笑驅散無蹤,在他短暫失神的瞬間,她往他身上一躍,兩腿圈住他的腰,雙臂勾攬住他的脖子,張口用力含住他那嘗不膩的唇。
突襲的重量讓石崢倒退了好幾步,後背結結實實地抵在貼滿學生作品的牆上,兩人以輔導級的姿勢黏靠在一起。
四周一片嘩然,石崢也許只有短短幾秒內反應不過來,但看在女老師的眼里卻有一世紀那麼長,空白一片的腦袋里環繞著的是七嘴八舌、難堪無比的童言童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