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地整理好桌面資料,方才的疲憊已然消失。相戀近一年,他的一舉一動仍能影響她的情緒起伏。
往外一探,他果然在候診室等著,朝她溫文地笑著。
「稀客,找我有事?我記得你下午有門診。」她走向前,克制著親近他的。他在醫院是有名的道貌岸然,這點對她而言有小小的遺憾,他沒有令女人月兌軌的狂野熱情。
「我有事找妳談談,到後固走走吧。」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他的職業面具一戴上,七情六欲便消失無蹤。
「不順便一道吃飯?」她有些狐疑,何事如此慎重?
「我只想跟妳單獨談。」
她思索了幾秒,忽爾露出燦亮的笑容。「那就走吧!」
能讓他迫不及待、又得排開閑雜人等的事,必然是私密的;而屬于他們的私密,也只有……
她不再揣想,想延緩即將到來的驚喜--
慢著!他找的地點古怪了點,他不該尋覓一處浪漫的背景嗎?
也罷,他一向實事求是,情人節他甚至連花都不送,認為那是一窩蜂的無聊之舉--她很快釋然。
兩人穿過中堂,來到專供住院病患散步休憩,綠草如茵、時花遍開的後園,她深吸一口室外的天然空氣,落落大方地面對他。
「說吧。」她屏氣凝神,微笑控制在適當的角度。
「晉芬--」他停頓一下,似乎在斟酌著說詞,表情之凝重,彷佛即將對病人宣布對方罹患了不治之癥。
「需要這麼嚴肅嗎?」她打趣著,想緩和氣氛,他很有本事讓人緊張。
「我們分手吧。」
「唔?」
她眉一挑,笑痕漸漸淡去……等等!是這一句嗎?她有幻听嗎?
「對不起,我沒听清楚。」她豎耳前傾。
「我不能選擇妳,但這一切都不是妳的問題,我很抱歉,我不想欺騙妳。」
她听清楚了,她確實沒有幻听,她只定太震驚了,震驚到那顆縝密理性的腦袋完全停擺。
「是為了……晏江?」她希望听到的是否定的答案,即使他移情別戀,她也不能敗在一個有夫之婦身上。
「是。」
一個字的簡答將她的最後尊嚴徹底粉碎,但是她撐住了,只是表情仍停留在大惑不解那一刻的思緒。
「為什麼?」她像千萬個女人一樣,被情人三振出局時間出相同的問題。「她甚至是個孩子的媽。」
「因為……」他揉了揉眉心。「我是那個孩子的父親。」
如果剛才的分手宣言是炸彈,這一顆毋寧是原子彈,將她的教養、理性于一秒間被沖天烈焰摧毀殆盡。
她彎起十指,緊握成十個白玉小結,在殘余的理智灰燼宣告運作失敗後,怒吼一聲,將有生以來的第一個拳頭奉送出去--
「黎醒波,你混蛋!」
她旋緊蓮蓬頭開關,凝神傾听,孩子震天價響的啼哭已趨緩和,但仍持續著,確定沒有異狀,她重新釋放水幕,將身上殘留的泡沫沖洗干淨。
不消多久,啼哭聲隱匿了,她心生異樣,再度關上開關,除去浴帽,隨意套上一件家常衫,耳朵貼緊浴門……怪了?孩子無聲無息。
她猛然打開浴門,直奔嬰兒床,駭然地摀住嘴--孩子不見了!
她不假思索,赤足沖到客廳,拉開大門--
「站住!妳穿成這樣要去哪?」一聲喝問從斜後方傳來。
她本能地循聲望去,赫然發現孩子好端端地躺在……黎醒波懷里。
「妳不會告訴我,妳都是這樣到樓下的便利超商買東西吧?」他糾著眉,不滿地盯著她微微敞開的胸口和遮掩不了的一截大腿。
「你……怎麼進來的?」這個人老是神出鬼沒,嚇得她掉魂。
他不理會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直接走進臥房。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別裝作沒听到--」她跟在他後頭,他那姿態,根本把這里當成他的行館。
他動作輕柔地將熟睡的孩子放進小床,蓋好被,慢條斯理地調整嬰兒的正確唾姿,還塞了個小小靠枕在孩子胸前形成足夠的安全感後,這才兩臂抱胸,投遞給她「現在輪到妳了」的無聲語言。
「干什麼這樣看我?」老實頭心虛地往後退,左右在找掩蔽。
他不動聲色,瞅得她心里發毛後,一把拽住她手腕,二話不說把她拖到客廳。
「你干什麼?!這是我家--」
「妳以為換了門鎖就可以躲開我?」他咬牙切齒。
她忙垂下眼︰「你、你生什麼氣?你不也進來了……」真是失算,他肯定又是借道王家。接著,像想起了什麼,她抬高下巴,強硬的宣示︰
「我鄭重聲明,你下次只能循正常管道進來,否則,我就、就……」她能怎樣?難道告訴王老太太他根本是冒牌丈夫?她以後還能光明正大地在這棟公寓出入嗎?
「就怎樣?」他勾唇,笑意不明。「叫王老太太她們別太好心,妳是在懲罰多日不歸營的丈夫,讓他有家不能回,下次就會警惕自己別不顧苦守空閨的妻子--」
「你胡說!誰懲罰你了?我根本就不想見到你--」她徒勞地扭著發疼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掰開他的鐵指。
「我說過我會給妳交代的,妳為什麼不相信我?」他一揚手,掌勁帶動她的手勢,她整個人貼向他。
「誰要你交代?我已經跟你沒關系了,我對當別人替身一點興趣也沒有,你別一廂情願。」沒想到他看來斯文,力道還不小,她疼得泛淚。
「誰說妳是替身了?妳的腦袋瓜都裝了些什麼?除了喬淇,還有沒有其它有用的東西?」他又動氣了。
從認識她開始,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就沒有一天讓他在醫院安心上班過,她那特有的少根筋天賦,說好听點是天真瀾漫,說難听點是糊涂天兵,他的心思花在她身上的時間簡直是過往那些情人的總和。
坦白說,論條件,除了相貌上得了台面之外,她沒有一樣符合他向來擇偶的標準,還數度把他搞得七竅生煙;但他不但沒有按照常理對她敬而遠之,反而一反常態地栽進停不了的牽掛里。她的一舉一動簡直讓他鬼迷心竅了,這個女人竟然用「替身」兩個字就推翻了他所有的投注,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話比「自作自受」這句成語更能貼切形容自己的處境。
「我想不想喬淇是我的自由,你管得著嗎?」在客廳站太久,她開始覺得冷了,牙齒在打顫,他還要跟她耗到什麼時候?
「怎麼?喬淇看了孩子心動了?答應娶妳了?」
「那不關你的事,你管生孩子還管我嫁誰,你也未免太多管閑事了。」她邊說邊打哆嗦,看在他眼里成了作賊心虛。
「我多管閑事?這不叫閑事,這叫私事,妳想帶著孩子嫁人,還得經過我的同意,不是妳說了算。」她已經令他口不擇言。
她一愣,停止了掙扎。「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瘋!先是管我大肚子,再來管我嫁人,那以後我離婚,再交男朋友,再結婚,你都要管嗎?黎醫師?」管到天荒地老,那只有她天上的父親才有這個資格。
「妳沒有機會和別人做那些事,我向妳保證。」他似笑非笑的宣示,溫軟的威脅讓她起了雞皮疙瘩。
「是嗎?你真的這麼有本事?」她目不轉楮地看著他,想看出一絲端倪。「明天我跟喬淇有約,你有辦法阻止我想做什麼嗎?黎醫師,你是蜘蛛人還是透明人,可以潛入喬淇家嗎?」說到最後,表情還出現了好奇的興味,不知死活地挑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