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醒波的強勢介入在不知不覺中讓她習以為常而不覺孤獨,他--好像寵壞她了。她忘了一件事實--有一天,黎醒波愛屋及烏的特別關愛會成為過眼雲煙,他有他的人生路要走,她不能太過倚賴他。
想透了,心也悶了,胸口似壓了一塊大石。
她呆坐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回神時,眼前的菜突然讓她反胃,她遲緩地站起來,將一盤盤菜全數倒進廚房垃圾桶,最後一次倒得手勢太急,手一滑,盤子掉落,眼睜睜碎成三塊,她不假思索伸手拾起,指月復立即一陣刺痛,鮮血從劃破的傷口流出。
「連你也欺負我。」她自言自語。
視線模糊了,痛的成分不大,是難言的酸澀。她將傷指含在口中,轉身走出廚房。
大門倏然「咿呀」一聲開了,她與來人面對面。她眨動一下眼皮,眨掉了氤氳水氣,才看清是誰。
「沒事吧?怎麼哭了?」黎醒波靠近她,審視著她。
「你怎麼來了?不是在約會嗎?」她抹去殘余的淚水。
「我臨時到醫院為一個病人接生,哪來的約會?晉芬是嬰兒的醫生,我們在討論一些問題。」他沉住氣,不明白為何要對她解釋。
那就是夫唱婦隨了?她不是滋味起來。「你忙,就不必過來了。」她別開臉。
「妳從不打電話給我,突然打來,我想大概有什麼要緊事,妳真的沒事?」他勾起她下顎。
她本能地想推開他。「沒事。」
「妳的手……」血漬沾上他的手背,他很快地攫住她。「又弄傷了?」
「我不小心打破了盤子,割破了皮,不要緊的。」她縮回手。
她是為了這個才哭的嗎?換作以前,她老早大嚷大叫,埋怨廚房的事讓她掛彩,今天居然能忍了。
「我替妳上藥。」他拉住她。
「我自己會做,我不是小孩子。」她躲開他。
他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兩人陷入一片沉寂中。
「我知道妳不是小孩子,所以有心事不見得會說出來,但是我不希望妳悶在心里,影響情緒,別忘了胎教。」聲音特別低柔。
她不作聲,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瞅著他半晌,輕聲道︰「你別對我那麼好吧,我以後會不習慣的。你的好事總有期限吧?等你結婚了,總不能背著你老婆來照顧我一輩子。黎醫師,你是大忙人,別為我耽誤了正事,回醫院去吧。」她徑自轉身。
「晏江!」他大聲喚。
她止步,卻沒有回頭。
他走向前,躊躇了一陣,長臂從後環抱住她,下巴擱在她頭頂。
「妳找我是因為想念我嗎?妳惱羞成怒,是為了這個事實嗎?我也掛念妳,怕妳一個人不知道惹出什麼事來,我不想瞞妳這個事實,妳不必為此輾轉難安。」
她該如何回應?她竟為這些話心跳加快,被圍攏的身軀溫暖而安適,她知道他們之間界線難明,但此刻她只想小小放縱自己,她想要一個可以安穩休憩的懷抱,不管將來兩人是否各走各的路。
她轉身面對他,黑眸澄瑩,懷孕後期仍沒有使她小臉臃腫變形,她四肢一樣細致,營養讓孩子凶猛地吸收了。
「你不必理我的,你養成了我的懷習慣,將來怕改不了。我是想念你,但只是因為不習慣那麼多天沒看見你,你不會想歪吧?」
「不會,我知道妳愛的是喬先生。」他閉了閉眼。
「那……如果我現在擁抱你,你不會誤會吧?」精靈的杏眼轉動著。
「不會。」他張開雙臂。
她抿嘴而笑,沒有猶豫地投進他的懷里。她側身貼著他,讓隆起的肚皮沒有造成阻礙,緊緊箍住他薄而堅實的腰身。
她第一次這麼好整以暇地聆听男人的心跳,過往的少數經驗里,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今天竟如此清晰地透過胸廓,略微快速的敲擊帶著穩定的力量,傳達到她的耳膜,她幾乎想閉上眼安睡在他羽翼下了。
「睡著了?五分鐘了。」
他沉厚的聲音在上方發出,她睜開眼,暗惱地拉開間距。
「你要回去了?」她壓抑著意猶未盡的感覺,抬眼瞪他。
「不,我現在想做一件事,也希望妳不要誤會。」他一派認真。
「沒問題。」她無可厚非地聳聳肩,等他揭示。
他一手繞到她身後,掌心滑過那片黑緞,手指穿過發幕,一遍又一遍,彷佛在試探著觸感……他這麼迷戀她的長發嗎?
「現在很少有人不染頭發了。」語調里是明顯的激賞。
「喬淇不喜歡。」她坦言不諱。
手掌停在後腦勺不動了,他眼中的欣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幽晦不明。
她正要詢問,覆在後腦的手掌突然收緊,將她的臉壓向他,他冷不防地俯首,吻住那毫無防範的唇瓣,她吃了驚。
那是個不客氣的吻,懲罰的意味大于挑情,力道之大使她直覺快被吻破了唇,待神魂收攏,她立即驚駭地朝後拉開上半身。
「喂!」她制止他跟過來的唇。
這個斯文人,竟能吻得如此放肆,這超出約定了吧?她就算有留戀他的懷抱一下下,也不代表他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妳說了,妳不會誤會的。」拇指撫過她微睡的下唇。
「你沒說是吻。」她還有點不能回魂,心髒失控地超速躍動奢。
「現在妳知道了。」
「你是被時差搞昏了頭。你愛的是楊醫師。」他也把她的腦袋瓜弄亂了。
「那麼妳更不會誤會了。」他寬而暖的掌捧起她的臉。「如果妳認定我們各有所愛,何必怕這個吻會有什麼後遺癥?」
听起來十分像詭辯,在他的掌心里,她卻失去了思維的能力,當他的吻再度落下時,她沒有閃躲。
第七章
其實她整個孕程只胖了九公斤,比起動不動就增重十幾二十公斤的其他孕婦而言,她看起來絕對不像海里的儒艮(海牛,俗稱人魚),坐公車一個人要佔兩個人的位子。
但重量全都集中在月復部的晏江,縴細的小腿支撐起上頭的小玉西瓜,走起路來絕對能跟蝸牛比賽。
她感謝一切能讓她減少腳程的現代化設備,一踏上電扶梯,她如釋重負,到達二樓門診區,她又垮臉頹肩,低著頭完成那大約一百公尺的長路漫漫。
她熟悉地在下個轉角處左轉,視而不見的散漫讓她沒有看清前路,已成先驅的肚皮首當其沖的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她驚喊一聲,往後仰倒之際手臂被穩穩捉住,沒有表演一手翻殼蝸牛。
「妳的肚皮很有力,這個寶寶很壯喔!」沒有一絲不悅的爽朗笑語。
「黎院長?」她尷尬不已地站好,清瘦多了的他竟能不動如山。
「我還記得妳,預產期快到了吧?」書卷味極濃的笑容,和黎醒波的冷口冷面有著天壤之別。
「還有兩個多星期。」
病餅一場的他沒有想象中荏弱,雖瘦,但精神極佳,面色健朗。
「先生很高興吧?」他繼續寒暄,她倒是一愣。
「還……還好。」她能說在所有相關人等當中,最高興的不是那個虛構的先生,而是即將功德圓滿的黎醒波嗎?他不但對脾氣日益火爆的她百般忍讓,還讓老張想法子弄些開胃的精致小點誘她進食,理由是--「妳快生了,荷爾蒙就要正常了。」換句話說,他的容忍是有期限的,不是無止境的,心情自是愉悅,思及此,她胸口又無端地悶了。
「咦!妳這背袋上的署名是晏--」他目光忽然被她身上陳舊的背袋所吸引。
那是個皮雕品,年代已久,是晏江畫油畫的父親心血來潮時,為了和母親一較長短的初試之作,圖案樸實可愛,沒有匠氣。當年出事那天,她帶在身上的就是這個碩果僅存的背袋,因為是父母唯一的遺物,個性不夠細膩的她反倒費了點心思保養它,並不常攜出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