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也那是吧?」不等他回答,她轉身尋找杯、盤,心不在焉的憑著直覺調弄他要的咖啡。如果他的目光有超能力的話,想必此時她的胸口應該已燒灼出兩個大洞了--他到底想要什麼?
轉身遞給他咖啡,她垂下眸子,不再看他。接著抓了一條抹布拚命抹著潔淨的料理台面、砧板,擦無可擦了,又拿出蕃茄、西洋芹、生菜,一片片、一絲絲認真的處理著,然後再將切好的色拉食材放入密封盒里,再擱進冰箱。之後又重新排列了壁櫃上一組一組美麗的咖啡杯、盤,最後才將剛剛讀的雜志放回書報架上。
她沒有膽子再看他,但視覺余光還是瞥到他喝了口咖啡,且面無表情的跟隨她的一舉一動。
十分鐘後,她終于累了,如果他要在這坐上一個小時,她總不能一直如此賣力的表演下去吧!再說,她何必為了一個行徑怪異的陌生人如坐針氈?
「我好像讓妳很不自在,謝銘心?」原本悶不吭聲的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著實嚇了她一大跳。
她暗暗調整了呼吸,鎮定的轉身面對他。
「你想太多了,闕先生。」她淡淡一笑,心思相反的在盤旋回蕩。
「是嗎?結婚這麼多年的女人不該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一樣手足無措,還是我的魅力連已婚女人也無法招架?」
她瞪大了眼,這個人說話就不能修飾一下嗎?他到底是從哪冒出來搗亂她的?
「闕先生,我以前認識你嗎?還是得罪過你而我不自知?」
他一邊唇角斜揚,不肯定也不否認。
「我老覺得你在針對我。」她終于說出來了,也能看著他不退縮了。
「妳認為我說錯了?」
「你並不了解我,卻妄加揣測。」只薄薄抹了點唇蜜的素臉微起慍怒。
「真的嗎?」他挑起別具特色的眉,「過來!」他用食指對她招喚。
「有何貴干?」她背靠著水槽,動也不動一下。
「妳怕什麼?我沒興趣調戲良家婦女。」他嗤笑一聲。
她耳根微紅,他和牧謙相差一百八十度的說話方式讓她很不能適應,為了不向他示弱,她勉強往前靠近,隔著吧台和他對峙。
他端起他那杯咖啡,湊近她的唇。「喝一口。」
她呆了一下,霎時血氣上涌--這不是調戲是什麼?他喝過的東西她怎麼能喝?
她立即推開他的手。「我看起來很笨嗎?」他叫她喝她就喝?
「妳看起來是不笨,但是如果妳有別的方法不接觸我的杯子而能喝到我的咖啡,請便!」他攤攤手。
「我為什麼要喝你的咖啡?」他那嚴正的表情的確不像是對她有不敬的意圖,但所為又令人生疑,莫非咖啡真的有問題?
「證明我剛才說的話是正確的。」手指摩挲著下巴。
她有些模不著頭緒,抿著唇考慮了一會兒,另外拿了個干淨的杯子,將他的咖啡倒了一些進去,試著喝了一口。
入口不到兩秒鐘的時間,她反射性的將嘴里的「異物」噴出,口里還殘留的一半轉身就往水槽里迅速吐得一乾二淨,好在她硬生生的克制下來,否則就全數都往他的臉上--
老天!她剛才在做什麼?
她抓了一把紙巾回頭就朝他面無表情、兀自滴著幾道土黃色汁液的臉龐奮力抹著,白色襯衫的衣領上有數滴茶色斑點已滲入,她執起衣領用力按壓,顏色只有擴大沒有變淺。糟!連西裝外套上的翻領也遭池魚之殃,她回頭撕開一包濕紙巾繼續救災,效果卻非常有限,除了難看的咖啡漬之外,還有暈開的水跡。
她真不該喝那杯咖啡的!但,那真的是咖啡嗎?
又苦又甜又酸,有股形容不出的詭異,但他喝了竟然無動于衷?
「夠了!」他攫住她擦拭不停的手腕,拿下她手中的紙巾。「我自己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吶吶地看著他,有種想立即消失的沖動。他平靜地抹干發稍上的余漬,嗅不出任何一絲的怒氣。
「承認了吧!我讓妳心不在焉。」依舊喜怒不形于色。
「我會賠你那件襯衫的,如果洗不掉的話。」她趕緊轉移話題。「收據記得給我。」她的眼楮四處飄著,就是不想承接他強烈的注目。
不經意瞥見身旁一瓶蓋子已旋開的白色長瓶用料--咦?可爾必思?難不成她用它來調制維也納咖啡?不對啊!她應該在上頭加鮮女乃油的啊!難道她當成是拿鐵咖啡來弄了?那也該用牛女乃發泡而不是酸酸甜甜的可爾必思啊?她果真是心不在焉到了極點了。
他再度沉默了,只一徑地瞅著她,眉心糾攏突起,眸底轉黯。她一顆心輕易地隨之起伏不安,尋不到源頭。
這個人,從一出現就渾身包藏了按捺不住的詭譎神秘,她不是嗅不出來那疑竇叢生的氣味,但直覺告訴她不要去追溯可以避開且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
是的!危險!他有一雙危險的眼楮,不時的在探測研讀她細微的肢體語言,隨時攻其不備,但這是為什麼?
她的長相並不突顯張揚,因後天失調的肌膚顯得比一般人白皙,五官仔細看不夠精致,眼楮不小但沒有線條有力的雙眼皮,鼻梁筆直但鼻頭不夠秀氣,薄而微翹的唇尖,在認真凝視別人時有讓人誤會的挑逗意味,但眉峰挑起沒有柔順感,只是合攏在一起卻意外的有一股特別的韻味透出。
雖是如此,但幾乎不施脂粉的她不信自己能讓男客無視其已婚身分,非攀折不可;縱然他們曾相識,也不會有多驚人的邂逅和往來,他想從她這里獲得什麼?她不過是個在咖啡館打發時間的普通女人,甚至連走出這條街另覓天地的都沒有。
彷佛有一世紀之久,他臉色轉沉,詭異的笑浮出--
「妳真的認為,不提、不說、不想就可以將發生過的事一筆勾銷?」
「……」她一僵,莫名所以的抬頭望向他。
他冷泠的哼氣。「我從來都不知道妳演技這麼好,謝銘心,妳能躲到什麼時候?當真如此恨我?」
她不理解這些話的意旨,但他說話的神情再次觸動了她。她皺起眉頭,試著在空白的記憶軌道里拼湊出圖像,也許是真的和他有過芥蒂,在逝去的時光里,只是被淹沒了。
「我為什麼要躲你、恨你?」她放棄了追想,因為後腦勺一片刺痛。
他一怔,扯動了一下嘴角,陡然放聲大笑,那不是歡暢的笑,而是令人戰栗的、絕望的笑。那笑聲像浪潮一樣席卷了她的感官,空氣慢慢稀薄,她漸漸呼吸困難、胸口起伏急促,她力圖抓住一點蛛絲馬跡,看能否解釋她為何感覺如此難受。
驀地,有極快速的片段殘影閃過腦海,她閉起眼楮,執著的攫住那稍縱即逝的畫面,他的輪廓隱約浮現在白色的背景里,漸次加深色澤--他頭發短了些、笑容溫和些,不是只有他,還有一個女人,伏臥在他的胸口,黑發遮蔽了側臉,他的手輕撫過那頭柔亮的發絲,輕啟雙唇低語些什麼,她听不到,但那撫觸,就像發生在自己身上,鮮明而難以抹煞。
不會的,她不會是那個女人,她的過去只有牧謙,不會有他。
「因為,妳不願意愛上一個無法掌控的人,只有逃走,才能終止妳的痛苦。」她的容顏已然煞白,那些話,摧毀了她最後的支撐力量。
痛苦快速的爬滿了腦殼,內外交攻,她扶住料理台,張開嘴大口大口的汲取氧氣,終于,在合上眼的剎那,听到了他最後一聲叫喚--「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