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愚也沒有拒絕的余地,那三名少年只是躺在路邊,可不是死了呢,而那從來不準時過的公車或者還在發車站。
眼前這人雖也是陌生人,但該不是壞人吧?考究的衣著並不能說服她,世上的衣冠禽獸,她見的還不夠多嗎?不過依他剛才肯出手相救的行徑和端正的面相看來,他應該是好人吧?于是她由他拉著手坐進車子。
車子平穩地往山下駛去。
雨停了,帶著濕意的微風從窗口吹,路旁的芳草綠樹猶帶水珠,鮮翠欲滴。她的頭發還滴著水,在他眼中看來一定是凌亂為堪,身邊沒有發梳鏡子,她只得用手指爬過,希望自己在他面前不要太狼狽。
看出念愚的窘迫,崇岳取出一條干淨的毛巾和一把小木梳遞給她。
「謝謝。」她接了過來,低聲道了謝,便專心地擦起頭發,整理妥當後,她猶豫著該和他說些什麼。人家救了他一命,就只有一句謝謝嗎?夜巴黎的卡門或許十分善于交際,平常百姓的江念愚卻是個個性保守、行事拘謹的女子。
她低頭凝視著手里的發梳。這該是他用過的吧?而她卻毫無顧忌地拿來梳理自己的頭發,和一名還是陌生人的男子處在這樣一個幾乎密閉的空間,仿佛坐在這兒的已不是往日的自己了。
「你還在念書嗎?」他打破沉默猜測道。「她穿著白襯衫牛仔長裙,簡單清爽的衣著不似上班族,不過眉梢眼角卻又帶著滄桑,不若學生的單純和無憂。
「嗯。」她簡單應了一聲,不想談論自己。她的過去不堪一提。
她的冷談不曾教他卻步,「你吃過早飯了嗎?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用餐呢?這附近有一家餐廳賣的清粥小萊很不錯。」
她正想回答她不餓。車禍之後,她通常三餐作兩餐隨意打發掉,一個人吃飯太寂寞,太沒有味道,可是他說的「清粥小菜」四個字吸引了她,從小她就愛吃稀飯,吃了十多年,怎樣也不膩,以前,她每天都要喝過兩碗稀飯才上學的。
好想念媽媽煮的稀飯的味道。
她不知不覺的點點頭。
車子在早安小陛的門口停下。
崇岳點了一鍋白粥和滿滿一桌的小菜。
念愚捧著碗一口一口吃著粥,對那些小菜卻踫也不踫一下。
這粥和媽媽煮的味道有七分相似。
吃著吃著,她眼淚不知不覺順著臉頰一顆一顆滑進碗里。
他拉起一張面紙去擦她的淚水,「怎麼啦?吃飯呢,開心點,要不然會消化不良的,還是你覺得稀飯不夠咸,需要用淚水來調味?桌上有一碟豆腐乳,夠咸的。’他邊說,邊往她的碗里夾了一小塊豆腐乳和一筷子空心菜。
她抬起被淚水浸濕的晶亮雙眸望著他,那溫柔關懷的聲音撫觸過她的心,讓她漸漸收起淚水,唇邊綻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謝謝。」
他不愛听她說這句話,認識沒兩個鐘頭,她一直在道謝,仿佛除了這個再沒別的好說,她的笑容雖是淡淡的,他卻懂得了為何一笑可傾城。
她低頭將那碗稀飯連同碗里的小菜吃個精光,又添了一碗。
望著她一口一口品嘗著粥的模樣,這最簡單的食物仿佛是人間美味,他不由得也跟吃了三大碗。
吃完走出餐館,崇岳提議著,「這兒離公園近,一起到那里走走好嗎?」
念愚點點頭,跟著他走進公園。
這兒也值有成排的台灣欒樹,只是花開得較晚,不似山上已是綴滿一樹。
兩人尋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坐下,陰郁的天空被一枝灰色的畫筆一掃而過,透不進一絲陽光。
「願意說說你的心事嗎?或者我能幫得上忙。」不忍她肩上仿佛壓著千斤重擔,崇岳顧不得交淺言深地開了口。
「除了上帝,誰也幫不上忙,我上山尋找了一個奇跡,可是奇跡並不是我這凡人所能遇見的。」
「是啊,對于人力無可挽回的,我們也只能仰賴奇跡,不是嗎?」他有感而發,不再追問。若是一年前,他有自信,只要她開口,沒有什麼是他不能幫她解決的,但現在他知道人類若是挑戰命運,往往是一場打不贏的戰爭,人定勝天,真是成語字典上的一句笑話。
「是的,否則又能如何呢?」
「是不能如何,但是你可以暫時將它忘記,至少在今天別去想它好嗎?就像郝思嘉說的,一切都等明天再去想吧。」
听著他的話,她腦海中出現的不是電影中的經典畫面,而是身邊這位不知姓名和身分的男人。她奇怪自己竟會和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共進早餐,又一起走進此刻空無一人的公園,若他是一匹披著羊皮的狼……
可是他救了自己一命,他若有任何不良企圖,不用等到進城的……
見她沉默不語,他再接再厲,怎樣也不忍心見這樣一個清麗的可人兒臉上烙印著憂愁。
「讓一個或許和你同病相憐的人陪你去散散心好嗎?你今天要上學嗎?有幾堂課?可以不去嗎?」
一連串的問句提醒了念愚,是該到學校去了,她早上有兩堂課,她還得拿課本,可是此時,她一點也不想拒絕他。
「天氣不大好,大概還要下雨的。」她低喃著,說服自己保留一點理智。
「這樣的天氣剛剛好,不冷也不熱,下雨天不是更有詩意嗎?我以為女孩子都愛在雨中漫步。」
「這是經驗談嗎?你常常在車上準備一把雨傘,以便一有機會就來一場雨中漫步,或者順便寫上一首雨中情詩十四行?」
「唉,你如果指望我能因為下了幾滴雨就寫出一首詩來,注定是要失望的,恐怕就算來了個強烈台風,我都擠不出一句來。我的文學造詣大概和學齡前的兒童差不多,他們可以瑯瑯上口的唐詩,說不定我還背不完呢!嗯,‘床前明白光’的下一句是什麼呢?」
「小朋友,那麼今天是你把唐詩三百首背會,你還敢找我出去走走嗎?」
「雖然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任務,若有一個好老師在身邊,說不定是可以做到的。你知道,這怪不得我的,我的房間沒有李白的家那麼羅曼蒂克,月光是透不進來的,我怎麼會知道月光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我這種老實人當然是眼見為實羅!」
「你這人或許寫不出精練的詩句,散文一定一寫就是一長串,像老太婆的……嗯,像某種骨董店的‘文物’一樣。」
「承蒙謬贊,原本我字字珠璣。」
「什麼豬?什麼雞?原來你家是開農場的!我這城市鄉巴佬可是只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走路。你們家的動物都是像你這樣的嗎?」她模仿一個知名廣告的對白,沉寂已久的活潑個性在這風趣溫柔的男人面前完全展現。
「那可不一定!」他也裝模樣地回了一句。那個廣告他也看過的。
「不一定?你是說你家養的各色的動物都不一定不像人樣?還是你家的人都不一定沒有動物像?」
「親愛的,你喜歡怎樣的,我就是怎樣的!」
雖是說笑,那親昵的稱呼仍教念愚羞紅了雙頰,原本太過蒼白的容顏妝點上淡淡的顏色。
一開始幫她解圍時,他便是這麼稱呼自己,那時他扮演的角色是她憑空捏造出來的男朋友,又在危急當口,一時也不覺得如何,此刻她有心情來和他計較了。
這是他習慣嗎?還是口頭禪?
「你怎麼可以喊我……親愛的?我們才剛剛認識!」她氣急敗壞。
「我們已經認識兩個鐘頭又……」他看了一眼手表!「三十五分鐘了,怎麼能說剛剛認識?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