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明天又是端午了……
炳哈哈哈哈哈……真是好、好、好拙劣的手法……他笑,都要笑出眼淚。
夜晚,西廂房里春色無邊。
小蟬和顏鑄,悶聲不響,抵死纏綿。
雲收雨歇,男人模著小蟬挺出來的圓肚子,替她擦汗︰「以後,孩子出世,男的就叫郁淩,女的就叫郁蟬。」
「啊?」
「我的小名叫季淩,淩就是這個淩──」他在她手心輕輕寫下。
「那以前郁森和郁謹他們的名字怎麼取的?」
他不語,良久才說︰「都不是我取的。」
「那你──」
「叫我季淩。」他掩住她的嘴。「叫我季淩!」
「季淩……」
長手一把將她摟過去,嘴在她臉頰上親了兩口︰「對,就這麼叫,我喜歡。多叫幾聲……」
「季淩,季淩,季淩……」她柔柔軟軟地叫著。
他要死了,要被她毒死……小蟬一邊叫他的名字,心揪成一團。
黑暗中,他悠悠開腔︰「十六年前,我和你一般大的時候,郁森的生母便愛叫我季淩。」
小蟬知道他在說從沒對別人講過的話。
「郁森的娘是老太爺的侍妾,揚州第一名姬懷玉。」
「我很……迷戀她。」
「她懷了我的孩子,老爺子那時已經不能生了。我要帶她走,她不願意,她要打掉孩子。我很生氣,要去告訴老頭子。老爺子一向最疼我,我想他會把懷玉給了我。」
「可她說我瘋了,她說老爺子會把我們都趕走,離開老頭子我什麼都不是。」
「我說怎麼會呢,我說,我可以為她掙出一個顏家。」
「她戚戚地笑,說到那時候她已經人老珠黃,我早把她忘了。」
「我發誓說我不會。我說我會一輩子和她在一起。她還是笑,不停地笑……最後,她說,好,端午節我們一起走。」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她和我在家里吃最後一頓飯。她在酒里下了毒,那種藥性很慢,一旦發作立時即死。」
「第二天,我和她的毒發作了。本來是兩尸三命的結果,不曾想我的四妹盛德,十二歲的丫頭片子,恰恰是最厲害的治毒大夫。兩個人都沒死成,被救回來了。」
「老爺子大發雷霆,把我趕出去。」
「他又實在喜歡懷玉,沒殺她。不過郁森生下來她也就死了。」
「我連最後一面都沒看到。」
「郁森的一身病就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盛德說他活不過十六歲。可是我就是不想看到郁森,不能看到,他長得和她很像,我也救不活他。」
「三年後,老爺子也死了,我也沒見著他。」
「後來就有很多女人,然後又有十六、十七,我都記不清他們是怎麼來的!」
「然後,就是你。」男人抿唇,定定地看她。
小蟬听得全身發冷。
男人一把把她抱坐到身上,眼楮里一片死灰,慘淡地笑︰「呵哈哈哈──你看看,你也懷了我的孩子,你也要毒死我……過了午時就是端午了……真巧!」
小蟬渾身發抖,他知道她下毒,他什麼都知道。
「那粥真是難吃,一股藥腥味……」
那……那你為什麼要吃……
「傻孩子,十六年前那個人下毒比你高明一百倍,毒藥也比你下的這個毒十倍,我都沒被毒死,你那點毒哪能……哪能把我……」突然,他嘴角抽搐,全身打顫,抱住她的手無力垂下,眼楮、鼻子、耳朵、嘴里流出黑紫的血……
「啊……」小蟬慌神,「你……你……」
滿臉污血的他還笑︰「看來你的藥還是很毒啊,說不好真能把我毒死!哭、哭什麼……你不是想我死嗎?」
「我、我不知道……」小蟬搖頭。
「怎麼會不知道……你、你和那個女人不一樣,我強佔你,殺了你的鳴柳,殺了你的柱子哥,你哥哥嫂嫂說不定也是我燒死的……你是該殺了我……」血還是不斷流出。
是啊,他殺了好多好多人,他是殺人魔王……他該有報應,他該死!
可是,他要死了……好像心也缺了一塊……
「對,別猶豫……殺、殺了我……不然說、說不定……會報應到孩子身上!」他吃力地說話。
孩子……小蟬手發顫。
血越流越多,染得枕頭褥子一片血污。
他,要死了嗎?
不──
他不能死,她不想他死……
流出的血由黑紫色漸漸轉成紫紅,他突然笑︰「你的毒藥還是毒不死我,等、等血變到鮮紅,毒就克制住了。」
不會死……她竟然……有點高興……怎麼能這樣!
「不要緊,還有機會。你、你起來……走幾步……有劍,趁我沒好先殺了我。」
小蟬呆呆的,還能殺了他……
「快啊,再遲就殺不了我了。」
她遲疑地站起來,拿起床邊的劍,顫顫巍巍指向男人的咽喉。
他笑︰「往下刺,一下,就沒了。然後報了仇,殺了壞人。快,動手啊!」
劍尖輕輕觸到他的喉嚨,輕輕往下,他就死了……
腦子里一片混亂……頭好痛,頭好痛……
「 當」一聲,劍掉在地上。她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我刺不下去?好像刺下去就會心痛死,就會透不過氣憋死,為什麼?他強佔我,他殺掉鳴柳,殺掉柱子哥,還有哥哥嫂嫂也……
為什麼?
男人躺在床上,流出的血轉成鮮紅,然後停住。
真是傻孩子……他很開心,她根本舍不得殺他!
當年他恨透懷玉,甚至不再相信一切感情,如今卻……恨?
看見臭丫頭哭個不停,他就想抱住她,告訴她他不會死,她還有他,她也只有他……
他是瘋了吧?
哭得昏沉沉的小蟬被抱到男人的懷里,男人身上一股血腥味。
她沒殺掉他。
他沒死她竟然很高興。
她不想他死,即使他殺了鳴柳殺了柱子哥,她還是不想他死,不僅僅是肚里的孩子……是因為……是因為,這世上,她只有他一個人了。
不要想了……
殺就殺了吧……
有報應就有報應吧,她好累,好累,什麼都不要想了……
貓一樣熟睡的女人,是他的孩子他娘。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也有柔軟的一角。
他又開始冀望圓滿。有他有她的圓滿。
緊緊抱住懷中的女人,覺得血肉相融。
轉眼間,又過了一個月,天開始熱起來。
沈嬤嬤在房里收拾東西,一邊收拾著一邊和坐著做針線的小蟬說︰「夫人,明年這時候,小少爺怕是已經滿地兒爬了。」
「嬤嬤你怎麼知道那是個男的?」
「你是宜男相。再看你的肚皮尖尖,盆骨又圓,定是個小子!」
小蟬模模肚皮,是個男孩兒!那會是什麼樣子呢?像她還是像他?
「我看喲,孩子還是像夫人比較好。」沈嬤嬤人老成精,看小蟬的心思一看一個準。「夫人眉眼清秀,小少爺像你,定是個俊俏兒郎!」
「那像他那?」
「像老爺?膚色又黑,一臉凶相,還能好看!」
「嬤嬤。你說話小心,當心他听見!」再說,他長得雖凶可也不難看麼!
「唉呀,我個老婆子還怕他?現如今誰只要哄了三夫人高興,說他兩句他才不往心里去呢!」
小蟬瞪瞪她。
嬤嬤對她很好,但她不敢和別人太親近,總覺著自己會給親近的人帶來災難。
「夫人做的小庇子、小襖子,還能給我瞧瞧?」沈嬤嬤走過來問。
小蟬一陣羞急,忙把手上的針線往後面藏。
「呵呵呵──」嬤嬤笑呵呵,真是個小孩子啊!「給老婆子瞧瞧又怎麼?」
「我、我做得難看,你別看!」
針線還是給沈嬤嬤拿到手上看,繡的花樣是不好看,但顯是用了心,小庇小襖做得密絲密縫,一絲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