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不習慣,現在很適應了。好了,我真的要走了,再見!」
「多倫!」
舒雲叫住了那個轉去的背影,小心翼翼的想要說什麼,卻停在那,講不出來。
「還有事嗎?」
「你真的不考慮我今天來的目的?」
「你很清楚我,是不是?」
「好吧,我不勸你了,你需不需要錢用?」舒雲盡量使自己的口氣溫柔、緩和,而尊重著男孩︰「光靠兩個家教和送報的收人,你夠用嗎?我的意思是說,如果——」
程多倫走前一步,感動的望著舒雲。
「謝謝你,舒雲,——。」站了有幾秒鐘,程多倫低頭撫了撫手上的書,露出成熟、自立的笑︰「不要再叫我回來,我會趕不上家教,現在的父母,對兒女的寄望都很高,請個老愛遲到、不負責的家教,他們會換人的。我走了,再見!」
舒雲沒再叫回程多倫,望著那瘦長的背形,快步走出餐廳的大門,一份感動,重重的敲在舒雲的心坎上,舒雲哭了。這個男孩,他長大了,他可愛得令人喝彩,而那份固執,卻叫人心疼,心疼的落淚。
☆☆☆
打開門,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舒雲不認識這個人,從衣著看上去,是個氣派很足的紳士。
沒等舒雲開口,門口的人先開口了,很禮貌的。
「請問舒雲舒小姐——?」
「我就是,你是——?」
「我姓程,是程多倫的父親。」
程多倫的父親?這倒叫舒雲很意外,這個印象嚴肅而固執的長者,他到這兒來,顯然是為了兒子,舒雲側開身子,引進程子祥。
「是程先生,請進,請進。」
「謝謝你,舒小姐。」
進了客廳,沒等舒雲開口,程子祥摘下眼鏡,擦了擦額頭的汗,開門見山的表明了來意。
「舒小姐,今天來打擾你,實在很不好意思,多的客套話我也不說了,今天來的目的——。」
舒雲把熱茶端上前,掛著對長者尊重的笑容。
「程先生,先喝點茶。」
「謝謝。」接過茶杯,程子祥一口也不喝,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我今天來這,想請舒小姐幫我個忙。」
舒雲當然明白指的是什麼,更明白這位老先生還不曉得他那個忠心老管家已經來過了。誠懇的點點頭,舒雲做出一臉不知內情的樣子。
「程先生,你盡避說,我看看我是不是能幫得上。」
「是這樣——。」程子祥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這是我的家務事,實在不應該麻煩舒小姐,可是——,唉!」
「沒關系,程先生,你說好了。」
程子祥感激的點點頭,又是一陣嘆息。
「多倫——,多倫他從家里搬出去了。」程子祥抬頭看了看舒雲;「一個月了。」
「為什麼?」
「他不滿意我這個做父親的。」
這問話,回答的那麼簡單,卻隱藏著極大的傷痛,這一切,舒雲全看在眼里。
「舒小姐,你是比一般人更了解人們的各種感情,尤其一個父親對兒子。我就這麼個兒子,我太太死的又早,我還寄望什麼?或者我管他管得過嚴了一點,可是,他這麼大了,很多道理,不須要說明,他該懂得,干涉他,限制他,這些不全都是為了他。」
舒雲看到一張焦慮的臉,那張焦慮的臉,如果旁邊沒有人,他是會難過得落淚。
「舒小姐,不瞞你說,多倫認識你這件事,我很生他的氣,而且,對你也很不諒解。」
「我了解,這沒什麼錯,以先生的立場,這是必然的。」
「他跟你認識,我們父子發生了第一道鴻溝,很深的一道鴻溝。」
程子祥很難過,似乎也很懊悔。
「為了這件事,我打了他,打的……打的太重了。」程子祥回憶起來,內疚得眼眶都紅了︰「要是沒有人攔,那次我真會失手打死他,其實——,他會犯那麼大的錯,也怪我——,我平時對他管的是太嚴了。」
這就是人類的感情,愛的深,責備深,一樣的,懊悔起來也深。程子祥搖頭,拍著自己的膝蓋骨。
「這次,他愛上一個報紙通緝的逃獄犯,每天帶著傷去陪那個女孩,學校又開學了,他什麼都不管,我並不反對他談戀愛,可是偏偏每次都那麼不合常理。」
講完,程子祥抱歉的抬頭看了舒雲一眼。
「尤其,居然對象是個逃獄犯,一十九歲的女孩,年紀輕輕不但坐牢,還能逃出來,真是好可怕的一個女孩,我能不阻止嗎?我是他的父親呀。」
「程先生,有件事你大概還不清楚。」舒雲點了根煙,換了個坐姿︰「你說的那個女孩,叫羅小路,是不是?」
「就是這名字。」
「程先生,你還記不記得,你家有一次遭小偷,是金嫂報的案?」
「對,有這回事。」
「偷東西的就是這羅小路。」
「哦?是她?」程子祥大吃一驚。
「羅小路是多倫的朋友,金嫂報了案,羅小路被判刑一年,多倫一直覺得很歉疚,在羅小路坐牢時,多倫時常帶點吃的去看她,這次因為我,使多倫受傷住院,羅小路在監牢里知道了,冒生命的危險,割腕自殺,從醫院逃出來,找人打了陸先生。」
舒雲停下來,靜靜的看程子祥驚愕的反應。
「這樣的一個女孩,你覺得她可怕?多倫對她的歉疚,她對多倫的感激,兩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彼此之間,有那麼深摯的誠懇,發生愛情,是很自然的。當然,你阻止他們有你做父親的理由,但有時候,大家處的情況不同,這方的理由,用到那方,中間的錯誤,會弄得多糟,根本不是某方能想得清楚的。程先生,我這樣說,不曉得你是不是能明白我的意思?」
程子祥一句話也沒說,一次又一次的拿下眼鏡,一次又一次掏出手帕,一次又一次的去擦眼角。
「多倫是個善良、單純的男孩,羅小路也是個好女孩,你知道嗎?程先生,多倫逐漸像個二十二歲的男孩了,這都是羅小路直接間接對他的影響。」
程子祥擦了最後一次眼角,懊悔而帶著近于懇求的目光抬起頭。
「舒小姐,今天你這些話更增加了我許多的懊悔,可是,我,我不能去求我兒子呀!我是懊悔,可是,我能找到他面前,告訴他,我做的過分了,請他原諒,回家吧,別讓我這個老爸爸日夜不能安睡——?」
又是一眶老淚,程子祥激動的也顧不得掏手帕了。
「舒小姐,你總是他的朋友,由你出面去要他回家,比我自己——,總是適合一點,今天我這樣來打擾,我實在是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所以,無論如何,請你要幫我這忙。」
程子祥從上衣口袋,掏出了一張寫著字的紙。
「這是我兩個禮拜來,打听到的地址,多倫就住在這,我自己——,我——,我想,舒小姐,就麻煩——。」
程子祥話講到一半,電鈴響了,程子祥停下來,舒雲往門口看看,站起來。
「坐一會兒,程先生,我去開個門。」
門開了,出了一個意外,驚訝和尷尬場面,那簡直不能形容了。
進來人是誰?
是金嫂,那個忠心的老管家老僕人。
程子祥握著紙條,鏡片後還透著潮濕的紅絲,那只握紙條的手,彎弓著,像一個犯案被逮到的人。
舒雲也是尷尬的,為難而不知該怎麼辦的好,剛才,對程多倫出走,為顧及程子祥的尊嚴,故作一無所知,金嫂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卻這時候鑽來,老天!這是多難收拾的一個場面?
而金嫂呢,她的手幾乎沒地方放了,兩只小腳,伸直站在那,笑也不是,打招呼也不是,看看程子祥,看看舒雲。